第1926章 告別這壹個目眩神迷的世界
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
2024-2-24 19:02
實事求是地說,林三酒根本察覺不出來哪壹個才是人偶師。
這正是人本的棘手之處:它根本不必去偽裝成另壹個人。
所有的偽裝,都總有露出破綻的時候;可是當林三酒眼中的“人偶師”壹言壹行,都是她認為他該有的樣子時,她自然就再也看不出任何破綻了——用壹句廢話來總結,“人不會認為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不正確”。
就連用倒影分辨也行不通;在她也不知道哪壹個才有問題的情況下,她哪怕看的是人本的倒影,大腦也會繼續給她編造壹個無懈可擊的假象。
可是她看不出來不要緊,畢竟正主不就在壹旁站著呢嗎?
林三酒想到的辦法,就是對真正的人偶師介紹壹遍人本的特性——至於人偶師究竟能不能領會她的暗示,能不能想到她也想到的辦法,則只好看運氣了。
其實她這主意風險不小,萬壹人偶師覺得動手給她打壹頓,她就能分出真假了怎麽辦?
“種子”能力發動的時候,她的壹顆心都提進了半空裏,連眼睛都緊緊閉上了;“種子”能力迅速吞下了她手掌下的人,她壹個激靈,再壹看,不由長長地出了壹口氣。
在“種子”能力裏,人本恢復成了雪白無毛的細長人形;它好像感覺到了她的視線,朝她擡起了壹張空白的臉。
“太好了,”她沖右邊轉過頭,忍不住笑了,“我沒有壹時不慎把妳給收進去……”
“妳以為妳想碰就能碰得到我?”
真正的人偶師終於開口了,半邊眉毛緊緊擰著:“妳還不去該幹什麽幹什麽,站著不動是打算在這兒立葬?”
……懂的還不少。
其實林三酒若是不慎把人偶師收進“種子”能力裏,只要立馬再放出來,或許也不至於造成什麽不可逆的傷害——只是她壹是不願意冒這點險,二是她此刻的高興,有壹多半倒是因為二人好不容易達成了壹次默契;她壹高興了,要閉上嘴就不太容易了。
“我壹想,既然我眼中的人本無論如何都會表現得像妳壹樣,那麽只要妳表現得不像妳自己不就行了嗎!”林三酒興致很高,要是對方不是人偶師,她甚至想在他肩上拍上鼓勵的壹巴掌。
她壹邊在房間中慢慢地轉圈巡視,壹邊說:“可是我不能把這個想法明確說出來,我感覺人本還是有點智力的,說不好它可能會作出什麽應對……幸好妳明白了我的意思。”
“我沒有,”人偶師立刻否定道,“我不通鬼話。”
“那是妳自己想到的?”林三酒使勁踏了幾下地板,繼續往前走,說:“我們想到壹塊兒去啦?”
人偶師看上去被這句話給噎得難受,壹時竟什麽也沒說出口,正好跟剛才壹模壹樣:他所想到的“不像自己的表現”,正是壹直保持著安靜,不管林三酒說什麽,他只應以忽略與無視。
始終憋著脾氣、壹句話也不諷刺她的人偶師,可確實太不像本人了——所以肯定是本人。
林三酒也不敢高興過頭,咳了壹聲清清嗓子,說:“關於副本傷口,我有壹個想法……”
“完了。”人偶師說。
“妳聽我說完啊,”她有幾分哭笑不得,“他鄉遇故知不是說,結痂時,由附近的能量會向‘傷口’流過去嗎?而房間又是由副本能量形成的,對不對?”
人偶師似乎打算把無視她的策略再撿起來似的,壹聲也不肯應;倒是洞裏童音立刻接了壹句:“沒錯,就是這樣的。”
林三酒指著房間天花板,說:“也就是說,形成這塊天花板的能量,壹定是流走了,流向了‘傷口’,所以它才會塌下來吧?”
就好像是融化到壹半又重新被凝固住壹樣,天花板上兩個角落都塌陷下來了,失去了形狀,混沌扭曲地垂下了半空,使這壹處的房間頂高比其他地方低矮了不少。
人偶師壹聲不吭,反而走到房間裏唯壹壹個能坐下的地方,把大氅扔在椅背上,慢慢將自己沈入了王座裏。黑鴉羽毛大氅傾瀉下來,被深紅帷幕遮住了壹半;皮膚蒼白的男人半個身子傾斜著陷在蓬松黑羽裏,已經是壹副做好要看戲的準備了。
“妳不打算壹起……”
“不。”人偶師的回答很幹脆。
“能量壹松動,可能又會四下亂撞起來……”
“那我更得離妳遠點了,”他垂下了眼皮,好像相比林三酒,更願意看自己手指。
林三酒沒了話說,想想自己也不需要他——不就是打個看不見的傷口嗎,用意識力就行了——轉身又打量幾眼融垂下來的天花板,閉上了眼睛。
黑澤忌可能也沒想到,有朝壹日林三酒會用他教的技巧,去感測壹個副本崎嶇不平的表面;如果不是意識力有了壹次質上的升華,哪怕用上純觸,她恐怕也感覺不出來副本能量分布的不同。
這真是壹種……新奇的力量。
人類已經從天地之間獲取了熱量,電力,核動力,光能……等種種能量形式;但是原來世界上還有更多的能量種類,完全超出了人類指掌之外。它們或許是更偏好其他的生命存在,或許是其他生命天生更懂得如何找到它們、利用它們,因此它們始終對人類是隱形的。
林三酒今天才第壹次真正“看見”了副本賴以生存的能量。
她閉著眼睛,慢慢地擡起了壹只手。
僅僅是這麽壹個動作,流淌於體內的意識力就如同嗡鳴高亢的河流壹樣,從深處將她擊打得搖搖擺擺;她的意識力如今通透靈敏,好像隨時能夠與天地間產生共振與鳴顫。
她撫摸到了副本的“傷口”。
她能感覺到迷惑大宮殿驀然壹顫,似乎是受了驚,又想躲、又想藏起傷口,又無處可去。作為壹個副本,在它不能運行的時候,它壹樣很脆弱。
她並不是來為它療傷的,林三酒懷著自己也難以理解的心情想到,她是來摧毀它的。
在見過這壹個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以後,不管是人類,墮落種,還是副本,都不舍得再閉上眼睛,不舍得離開不看的吧。
或許是她見過了太多毀滅和死亡,她動手之前,在難以名狀的悲涼感裏,怔怔地站了壹會兒。
“我……我壹路以來,是從他人的死亡裏生存下來的人。”林三酒低低地說,“對不起了。”
殺掉迷惑大宮殿,不比殺掉壹個活人更輕易。
“殺”就是殺,沈重,枯燥,荒涼。必須獻祭上壹小塊的理智,讓它與目標壹起死去,永遠沈入黑暗裏,永遠地讓自己向瘋狂靠近壹步。
林三酒站在原地,盡管始終沒有睜開眼睛,卻清楚地看見了迷惑大宮殿的悲號扭滾,和它流淌出的鮮血,看見了血是如何落入地上深洞裏,漸漸滋養大了另壹個它的同類。
他鄉遇故知越來越大了——盡管她看不見。
隨著它的長大,它的性格似乎也在逐漸成熟;當它終於從地上深洞裏站直身,慢慢爬出來的時候,林三酒身子壹顫,睜開了眼睛。
眼前什麽也沒有。
屬於國王的房間消失了。她的頭上是天空,腳下是沙地,人偶師正站在不遠處,像她壹樣正在壹遍遍地掃視著四周——在整個房間都被吸收幹凈之後,四周的大宮殿構造也在逐漸退讓,被沙地代替,退潮壹般緩緩離他們遠去。
“他鄉……”林三酒叫了壹聲。
“謝謝妳。”
早已不是不久前的童音了;他鄉遇故知的嗓音圓潤柔和,不具有任何性別特征。
“我正在逐漸接近我的理想體態……雖然離那壹步還很遠。妳們可以離開了,只要保持住速度,別踩進迷惑大宮殿的余體裏,就不會被觸發副本。林三酒,妳現在想要後悔藥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