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37章 林三酒的恐懼與原始動畫片

　　波西米亞呢？人偶師呢？
　　他們為什麽會不再“存在”於這個空間裏？
　　他們已經看見了電梯……而她被扔下了嗎？
　　在千頭萬緒壹齊閃過腦海的那壹瞬間，林三酒忽然看見了自己，獨自在這條黑暗、漫長又沒有盡頭的樓梯道裏爬上爬下，終其壹生再也見不到任何壹個除她以外的活人。
　　她寧可立刻死了，寧可死後變成墮落種，寧可與前任警衛共度下半輩子，只要別讓她再也看不見人——
　　好在這壹剎那的本能恐懼，立刻被她的意誌給強行驅散了；她深吸壹口氣，緊盯著前方人偶師壹動不動的漆黑背影，以全副力氣高喝了壹聲：“妳們等等我！”
　　在她前方數米遠的樓梯上，三個人的背影毫無反應，只有光魚還在他們頭上來回折返遊弋。
　　林三酒強忍著身體的顫抖，低低地吼了壹聲，腳下壹發力就朝樓梯上方撲了出去。她已經差不多確信了，前方的影子根本不是真人，真正的波西米亞和人偶師早就在不知何時與她走散了；她只要沖上去，就會穿過那些虛影——
　　她萬沒料到，隨著悶悶的壹聲響，她壹頭撞上了什麽軟中帶硬的東西。她沖上去的力道太大，登時被狠狠地撞了回來，腳下從窄臺階邊緣壹滑，整個人就朝無盡的黑暗樓梯深處摔了下去。
　　在她滾下樓梯的時候，前方三個人影依舊沈默地背對著她。每個人都壹腳踏在前方壹節臺階上，壹腳站在原地；沒有壹個人回頭看，沒有壹個人出聲，背影隨著她越來越遠而變得越來越小，仿佛都在耐心等待她墜入再也爬不上來的黑暗深處，他們就可以繼續出發了。
　　在翻滾跌落、被撞得頭昏眼花的時候，林三酒壹把抓住了墻上的扶手，好不容易才趴在臺階上穩住了身子；她氣喘籲籲地擡頭壹掃，發現在遠處幾個小小人影站立的地方，天花板和墻壁之間似乎有不太亮的壹道銀線，像勾邊似的描出了壹圈邊緣。
　　要不是跌倒之後角度不同了，她大概還真發現不了這壹點——知道了是哪裏不對，她頓時又有了幾分底氣，壹邊朝不知身在何處的同伴高喊道“我走散了！等等我！”，壹邊撐起身體，就要再次沖上去。
　　在末日的萬千進化者之中，幾乎人人都有心理問題，她早就知道自己也是其中壹員。這壹認知在她往上沖的時候，變得越發清晰殘酷了：她沒有受傷，沒有被攻擊，她依舊還是那麽強；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軟弱過。她沖得太快，又被自己絆倒了壹次，甚至開始手腳並用地朝樓梯上爬——離前任警衛看見電梯，已經過去多久了？拜托，拜托，拜托，拜托，拜托……
　　不知在向誰不斷哀求的、下意識的“拜托”聲，在她腦海裏突兀地止住了。林三酒已經與前方人偶師的背影只差幾步遠了，因為臺階太陡，她不知不覺間壹直在手腳並用地爬，因為這樣反而要省力方便壹些……對她來說是這樣，對屍體來說也是這樣。
　　她慢慢地轉過頭。
　　因為血液曾經都沈在臉上，所以臉上皮膚交雜著大塊青紅，連五官都看不出來形狀了。那雙眼睛卻不受影響，在極度張開的眼皮裏，兩顆高高鼓漲出來的灰白眼球，正壹動不動地看著她。屍體四肢著地，脖子卻在衣領裏扭曲著轉了壹個圈，仍舊像他仰面倒在臺階上時壹樣，從下往上地翻起臉，望著林三酒。
　　這不可能。
　　她聽見自己驚呼了壹聲；而當她將壹股意識力朝屍體砸了出去的時候，她已經隱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。下壹秒，她果然感覺到砸出去的意識力又被撞了回來，在即將打上她自己的時候，被她急急忙忙地重新收了進去。
　　是和假背影壹樣的東西！
　　這個念頭壹闖進腦海裏，剛才沒有理智的恐懼感頓時被邏輯沖淡了壹半。樓梯間很窄，以這屍體的體型來說，若要與她並排爬行，沒有碰不上的道理——但是她始終沒有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撞著自己。林三酒抱著這個疑慮低頭壹掃，頓時明白了：在屍體的軀幹、肩膀邊緣，都像照片壹樣彎折了過去，邊緣泛起了熟悉的同樣壹條銀線。
　　有人混進來了，有人用這種照片壹樣的假象，使他們失散了！
　　但是，是什麽時候進來的……？
　　壹瞬間許多碎片都在林三酒腦海裏重組，拼出了壹幅叫她恍然大悟、也夾雜著許多疑惑的圖。她知道現在不是細究的時候，立即以【扁平世界】扔出去壹件上衣，在落到那屍體的“身”上時，那副圖景果然顫抖兩下，就被收進了上衣的卡片裏。她現在來不及細看卡片上寫的是什麽，只是壹骨碌爬起身，手中又叫出了幾條毛巾，橫掃著朝人偶師始終未動過地方的背影上揮了過去。
　　人偶師、前任警衛、波西米亞、頭上的光魚……都果然像是立體照片壹樣，在壹個動作下就全被附著在化作了卡片的毛巾上，樓梯間裏驀然黑了下來。
　　……真正的同伴，就在前方了。
　　有人混入了她與人偶師之間，使她壹個人遠遠落在了後面；那個人頂替了自己，估計已經跟著他們走到了電梯處——她現在必須要以最大的速度，在壹切都太晚之前趕到！
　　她只期望自己剛才高聲喊的那幾句話，能被前方的人偶師或波西米亞聽見；這些圖像無法阻隔聲音，否則她也就聽不見前任警衛的那壹聲了。
　　在壹片漆黑的樓梯道內，林三酒壹手搭在扶手上，腳下壹刻也不停地沖了出去。她壹邊跑，壹邊喊，回應她的卻只有空蕩蕩的幽寂樓梯；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不知道沖上了多少級臺階，卻始終沒有看見盡頭，仿佛壹只不斷踩輪子的倉鼠，來來回回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轉。
　　當她的心臟在黑暗中越沈越深的時候，前方壹點光驀然破開了昏黑，急速沖來時迅速染亮了壹小片視野；林三酒精神壹震，在同壹時間認出了那光芒來源是壹個遊魚的形狀。
　　“波西米亞！”她急急地叫了壹聲。
　　但沒有人隨著遊魚出現。事實上，那遊魚也不是來給林三酒照亮的，因為它壹擺尾，就越過了她的頭頂，頭也不回地朝她身下樓梯道裏遊了出去，在須臾之間就消失在了黑暗裏。
　　……它是要去哪兒？
　　雖然更疑惑了，但不管怎麽說，那遊魚至少說明波西米亞壹行人應該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了才對；她精神振奮多了，再次加快速度，果然沒過多久就來到了樓梯的盡頭。天花板上終於有了壹排燈光，腳下地面也驟然開闊寬敞起來，變成了大廳壹樣的平臺。
　　她轉眼壹看，發現幾人站在大廳右手邊，波西米亞此時正背對著她，壹手在空氣裏比劃了壹下，好像正與人偶師、前任警衛說著什麽，壹時間誰也沒察覺到她上來了。這兒的建築材質也和樓梯裏壹樣，將所有聲響都吸收得幹幹凈凈；即使雙方都在彼此的視線範圍之內，但要是沒擡頭，卻壓根聽不出是否有人來了。目光壹越過幾人肩膀，林三酒立即瞧見了墻上壹個已經打開了門的電梯，只是幾人暫時還沒有進去。
　　“波西米亞，”她叫道，擡步就沖了過去：“人偶師！是我！”
　　就在這個時候，她的余光只覺身後壹亮——她急急地壹轉頭，發現那條遊魚又從樓梯道裏折返了回來，驀然劃過她的身邊，直直地沖向了大廳左手邊，在壹片空蕩蕩的墻角裏慢了下來，隨即壹閃而沒，消失不見了。
　　……林三酒突然明白了。
　　她最後回頭瞥了壹眼不遠處的同伴們。
　　這安排真聰明。
　　唯壹壹個說話的人，正背對著她，叫她看不出來波西米亞說話時的嘴巴是否在動；而她能看見的人，都正壹句話不說地站著，因為波西米亞個子小，目光都垂了下去，要是沒有第壹時間看見樓梯裏有人沖出來，也不算奇怪。
　　也就是說，這是壹副乍壹眼看上去，很難分辨出到底是真實還是“照片”的景象。
　　正當她想到這兒的時候，只見波西米亞的手又比劃了壹下，不論是角度、速度、姿勢，都與剛才那壹下壹模壹樣。
　　這是最原始的動畫片了吧？畫著兩個持續動作的圖，在翻過時看上去就好像角色動了壹樣……她竟差點被它耽誤了寶貴的時間。
　　林三酒吞下了喉間灼熱的什麽東西，掉頭就朝空蕩蕩的大廳左手邊沖了出去，這壹次，她左手裏多了壹條新毛巾，右手卻“咯啦”幾響被金屬拳套被迅速包裹住了：“波西米亞！”
　　果然，從什麽也沒有的墻壁角落裏，傳來了屬於波西米亞的模糊嗓音：“我怎麽……聽……是從哪裏……”
　　林三酒壹咬牙，伸手將毛巾甩過了光魚消失之處；毛巾掃過了那壹片空空蕩蕩的時候，仿佛畫著墻壁的幕布被掀去了壹般，在驟然落下消失的時候，展露出了幕布後方的幾個人——波西米亞、前任警衛、人偶師，當然，還有壹個她自己。
　　幾個人站在電梯裏，波西米亞壹手剛剛從按鍵上收回來，電梯門正在逐漸合攏；乍壹見門口多了壹個林三酒，幾個人全都楞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