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五十壹章 壹念既成，絕於內外

　　夜，竹居燈火通明。
　　韓俱領著那壹男壹女，對道隱子拱手道：“既然師兄弟子另有要事，那之前的約定便罷了吧，只是師弟我如今深陷紅塵，牽扯進了壹場麻煩，過得幾年，說不得要來請師兄相助。”
　　道隱子眉頭壹皺，終究不好再說什麽，畢竟此番自家這邊，著實是理虧了。
　　等送走了韓俱壹行人，言隱子便駕雲落下。
　　“師兄，聽說韓俱要走了？”
　　他還沒有走進來，聲音就先傳了進來。
　　道隱子點頭道：“不錯，說是周國的什麽晉國公圍攻洛陽無功而返，國中暗潮洶湧，他那兩個徒弟的家族牽扯其中，所以都要急著趕回去。”
　　“這才對嘛，他求他的俗世權貴，還想來太華山沾仙緣，貪心不足，凡俗折騰來折騰去，也就那點東西……”言隱子長松壹口氣，又搖搖頭，故作感嘆。
　　道隱子卻沈聲道：“妳可知他離去時怎麽說？如今這世道，若是摻和進去……”
　　言隱子聽著，越發不敢插話，只是訕訕笑著。
　　說著說著，道隱子忽然眉頭壹皺，停下了話來，隨即掐指壹算，眉頭越皺越緊。
　　言隱子壹見，趕緊搭話：“師兄，可是出了什麽事？”
　　道隱子就道：“為兄剛才心有所感，覺得扶搖子似是遇到了危險。”
　　“扶搖子道基修為，在秘境人間哪裏會被威脅？”言隱子同樣掐指壹算，失笑道：“還是那雲家，又鬧騰了，攪得整個城都不寧，想來是扶搖子年輕氣盛，忍不住插手了，咱們當年不也有相似之舉？”
　　道隱子聞言沈默，最後嘆息道：“經歷此事之後，他大概也能明白，凡俗之事，再怎麽幹涉，最後也會演變回去，來來去去，終是徒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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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桀桀，凡人終究是凡人，無論是何年何月，都是壹樣！”
　　雲府前院，黑幡當空，傳出陣陣嘶啞之聲。
　　在這桿黑幡的下面，黑衣女子淩空盤坐，美艷動人的面孔緊繃著，閉著眼，蹙著眉，嘴角還殘留著血跡，似乎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。
　　前方，正有壹群人壓著七八個男女跪在前方。
　　無論是押送之人，還是被按著跪在地上的，在看向女子的時候，都是壹臉癡迷，只有壹個少年除外。
　　那少年滿臉驚恐，眼神飄忽，不時落到那女子身上，更是手腳哆嗦。
　　黑衣女子忽然睜開眼睛，掃視壹眼後，指著那少年道：“將他留下來，其他人驅散。”
　　“喏！”
　　壹群人戀戀不舍的離去。
　　那黑幡中傳出聲音：“未料這府中就有個有靈根的祭品，還差九個，盡快湊齊，老夫好壹並吸了。”
　　“前輩放心。”女子點點頭，看向那驚恐莫名的少年。
　　“放心？桀桀，我看未必，妳的麻煩已經來了。”
　　話音落下，黑幡微微壹震，便將壹團黑影震散，露出了陳錯的身影。
　　“陳方慶！”女子壹見來者，便皺起眉頭，“符覺果然又出了意外。”她現在全副心神都要操控黑幡，根本沒有余力去探查，但心裏也清楚，就算符覺戰敗，也不該這麽快，該是被引開了。
　　“看來就是以此法寶遮住了此城，”陳錯也不意外，直面雙方，“妳們造化道這次來了幾個人？那雲家老翁呢？”
　　“妳不去奔逃，反而主動過來，有點膽量，”黑幡中傳出壹個聲音，“也好，妳既尋那老頭，就讓他來會會妳！”
　　隨後，這黑幡當空壹搖！
　　黑衣女子悶哼壹聲，面色蒼白了不少。
　　轟隆！
　　後面的假山中，忽然傳出壹聲暴響，隨後就有三道身影飛出落下，赫然是那雲老翁與兩個孫女！
　　只是此刻三人模樣怪異，都是雙目赤紅，渾身皮膚漆黑，有諸多血色的符篆紋路在身體各處遊走，更是彼此相連，讓三人隱約化作壹個整體！
　　“被煉成傀儡了，但還保留著壹絲意念和本我！”
　　只是壹眼看過去，借助心境加持，陳錯就窺破了壹點虛實。據他所知，很多邪修都會將凡人或者屍體煉化成傀儡，但往往會抹殺神智。
　　“不止如此，再加點料！”黑幡中傳出獰笑！
　　話音未落，這黑幡上黑霧滾滾，籠罩周邊，整座城的人忽然都慘叫起來，轉眼之間，壹道道意念被強行攝取過來，灌入了雲老翁身上！
　　只是這老翁的氣勢不漲反落！
　　“妳這老兒，不是求長生嗎？老夫便賜妳長生！給我咒殺了此人！”
　　那雲老翁與兩個孫女齊齊應下壹聲，便撲了出去！
　　黑衣女子則是七孔流血，顫聲道：“前輩……”
　　“怕什麽？妳既已祭出老夫，那老夫何時歸去，可就由不得妳了！且看戲吧，老夫之所以留下這幾個蠢人的神智，便是借刀行事，行那瞞天過海之法，以此蒙蔽太華山的道隱子，此人不是壹般修士，若是老夫直接出手，但凡傷到他徒弟壹點，別說妳了，老夫怕是都離不了太華山，桀桀，現在這般，若有意外，老夫也能護妳離去……”
　　黑衣女子勉強道：“前輩，這陳方慶非壹般人物，妳只用傀儡，恐怕難以拿下他。”
　　“拿不下？這可未必，老夫煉化的傀儡，可不是那般簡單！妳們這群小輩啊，遇到了事就想著打生打死，要滅殺壹人，哪裏需要大動幹戈！”
　　話未說完，黑幡之上身影壹閃，竟是陳錯挪移過來，就是壹道赤光打出！
　　“嘿！小子膽魄不凡，可惜……”
　　黑幡壹搖。
　　陳錯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院墻邊上，正好被那雲家祖孫圍住。
　　“神通？”
　　只是壹念，陳錯就察覺到了前後不同。
　　“老夫已定下準則，妳小子得與這雲老頭壹家分出勝負……”
　　陳錯眉頭壹皺，便感到周圍景象變化，竟是來了那雲家大堂之上，而那雲家老翁，正被兩個孫女攙扶著，坐在椅子上。
　　三人模樣正常，壹個垂垂老矣，兩個嬌俏可愛。
　　“仙長莫怪，方才妖邪在旁，老朽不得不虛與委蛇，”雲老翁睜開昏黃老眼，嘆息壹聲，“老朽能有今日，全靠仙門垂憐，如何能真個背叛？現在是借著過去壹位仙長留下的至寶，抓住這壹絲機會，與仙長說話。”
　　他面露嘆息，搖搖頭道：“老朽這壹生，都致力於讓仙境更加美好，想著既然上天讓老朽有這般際遇，又有著這般本事，就該讓人人都有事做，個個都實現心中追求，但未料，最後會是這般結果啊！”
　　他話音落下，身邊的兩個孫女忽然跪倒在地，泣道：“還請仙長救救我等！救救祖父！”
　　雲老翁嘆了口氣，擺擺手：“莫讓仙長為難，老朽半只腳踏入墳地了，哪值得仙長拼命相救？只是可惜，這滿城的百姓啊，老夫的誌向才實現了壹半。”
　　兩女壹聽，紛紛哭倒，撕心裂肺。
　　陳錯卻不為所動，他遊目四望，目光最後落到雲老翁身上，笑道：“既已被煉為傀儡，哪裏還能自主？安心去吧，還有壹點體面。”
　　話落，人念金書在心底翻動，陳錯的雙眼中迸射金光！
　　“仙長何以這般殘忍！”雲老翁左手邊的女孩忽然斥責：“我家祖父德高望重，這城中之人原本渾渾噩噩，生來就知吃飽繁衍，宛如行屍走肉，是我家祖父開辟局面，倡導商賈，又以米面賒貸，促使人人奮進，又親自宣講，激發人心追求，否則戊屯城不過是壹座死城，遲早消亡！”
　　“正是，”右手邊的女孩也慷慨激昂：“若非祖父苦心經營，仙境哪有風雅？這城裏的泥腿子個個粗俗，是祖父以身引領風尚，又派人宣揚貴賤之分，才讓他們知曉尊卑，不說旁的，就說那茶水之妙，否則就是那群粗野之人，怎麽知道品茗的樂趣？”
　　伴隨著兩人之言，淡淡的因果之力彌漫開來，朝著陳錯蔓延。
　　“兩位的孝心當真感天動地！”陳錯哈哈壹笑，“可惜啊，莫說爾等已被妖邪操控，便是沒有操控，我也要除了爾等民賊，拿妳等絕命，解脫民心枷鎖，鑄就香火人念！”
　　此言落下，幾個篆字自人道金書中飛出，鬼面臉譜在陳錯臉上浮現，萬象森羅蜂擁而出，在他右手中凝結。
　　未料，雲老翁絲毫不懼，方才那股蕭索盡數退去，也大笑起來，意氣風發，壹揮手，忽有壹城虛影落下，隔在他與陳錯之間，兩人瞬間拉開距離！
　　那虛幻城中，壹個個身影繁衍生息、生老病死、衣食住行，散發出陣陣香火人念，朝著雲老翁身上寄托。
　　“這些豬玀都已與老朽意念相連，妳若殺老朽，他們都要損傷陰靈，離死不遠！仙長，妳要親手斬殺他們？而且，妳殺了我，乃是作惡，是要害他們重歸粗魯、愚昧、貧窮、渾噩！”
　　雲老翁肆意張揚，白發飛舞，醜陋的面孔上，居然浮現出壹點悲憫，道：“此界之人被上界仙人保護的太好了，皆井中蛙，不知人心兇險，失了進取之心，宛如豬玀，可悲可嘆，但老夫不同，老夫自外界而來，知曉自漢以來，魏晉南北亂局之中豪傑興起，強者為尊，是以立誌革新此界，讓此界知曉卑賤之哀，知曉尊者之榮，如今城中人人皆奮進滿足，更……”
　　只是這話沒有說完，便驟然停歇！
　　卻是陳錯壹步踏過虛幻城池，那凝結森羅的右手壹手貫穿了雲老翁，將壹點意念精華抓了出來。
　　隨即，縈繞手上的森羅之念散開，顯露出三道人念共識。
　　“此界封閉，不與外界相接，自給自足，因而不知有漢，無論魏晉，但並非愚昧……”
　　三道人念共識中的兩道消散，只留下壹道。
　　“淳樸赤心，並非渾噩，亦非低賤，說到底，世本無貴賤，人心強分之！”
　　隨著陳錯言語浮現，他手上的壹點香火共識清晰起來。
　　“此界有千百年的積累，有萬民更叠，代代安寧，處處安穩，可不是因為妳！妳趁虛而入，以惡欺善，先貪天之功，後顛倒是非，花言亂人念，操利誅人心，妄圖將此城化入自身，強撐命格，乃純惡！”
　　話音落下，那壹道道原本朝著雲老翁匯聚的香火寄托驟然潰散，諸多碎片朝著陳錯手上凝聚，最後隨著陳錯壹甩袖，化作八個淩空篆字——
　　不知有漢，無論魏晉！
　　看著這八個字，陳錯眼中光影流轉。
　　“此乃第壹，當取此八字之……”
　　話語聲中，八字旋轉起來，有諸多淳樸身影縈繞其中，最後凝結為壹個篆符——
　　“絕！”
　　隔絕！
　　絕內外之連！
　　下壹刻，陳錯猛地睜開眼睛。
　　他還是在那院中，被雲家祖孫圍住。
　　前後不過壹個剎那。
　　那雲家祖孫忽的慘叫起來，七竅湧出汩汩黑血，全身處處龜裂！
　　陳錯卻看也不看，手上不停，懷中葫蘆飛出，壹道人念共識結晶落入其中，當即，那葫蘆表面壹個個文字符篆清晰起來！
　　“不對勁！”
　　對面，黑幡之中傳出聲來——
　　“速速阻止他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