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4章 急急如律令

　　距離過年還有半個月，可是王七麟已經有了過年的感覺。
　　臘月十五。
　　打牙祭。
　　歷朝歷代老百姓的日子太苦了，臘月是他們唯壹能活的舒心點的壹段日子，所以這個月的節日格外多，老百姓們給自己找能夠安心歇息和吃頓好飯的理由。
　　這就是勤勞節儉、淳樸吃苦的炎黃子孫。
　　他們從大年初二開始忙到臘月裏，到了臘月裏天氣寒冷甚至大雪封地，老百姓們要歇息和吃點好吃的還得通過節日來做理由。
　　如果沒有節日，他們不舍得犒勞自己。
　　打牙祭這節日又叫做牙，相傳起源於春秋時齊國廚子祭祀廚界的祖師爺易牙，其中祭祀日子是每個月的初壹、十五，這兩個日子裏廚子們要以美食為祭品向易牙祈禱，稱為“禱牙祭”，後來在傳來傳去的漫長時光中變成了“打牙祭”。
　　只是老百姓哪有那麽多時間精力和財力物力去每個月都過節？所以壹年裏壹般慶祝兩次牙祭：
　　二月初壹的頭牙和臘月十五的尾牙。
　　王七麟早上起床後便嗅到了濃重的肉香味，他推開窗戶深吸壹口氣，肉的鮮香伴隨著寒冷的晨風鉆進他鼻子裏。
　　黑豆騎著壹根竹竿在外面飛奔，壹個勁的喊著嘚兒駕、嘚兒駕。
　　九六見此也出去飛奔。
　　它這是在減肥，因為王七麟說過到了過年要是狗長得很肥就要吃狗肉，它不想被吃掉，只好努力減肥。
　　王七麟趴在窗口饒有興趣的看向黑豆問道：“喲，豬谷裏豆，這是在幹嘛？騎馬打仗嗎？”
　　黑豆搖搖頭說道：“我在鍛煉！”
　　“鍛煉？”
　　黑豆鄭重其事的點頭：“對，鍛煉後會餓，餓了吃的多，今天早上吃羊肉糜子下卷餅，娘做的羊肉糜子最香，我要使勁餓、使勁吃！”
　　巧娘聽到這話攏了攏頭發走出來說道：“難怪妳今天這麽積極的起了個大早，竟然主動的不賴床出去跑，原來是要消耗力氣待會多吃飯？”
　　黑豆笑而不語。
　　聰明如我，怎會讓妳們看透用意？
　　王巧娘風輕雲淡地說道：“那妳把整個驛所都給收拾壹遍吧，這樣妳消耗的力氣更多，會更餓，吃的也會更多。”
　　黑豆懵了：“驛所？收拾壹遍？”
　　娘妳想要我的命嗎！
　　情況不妙。
　　黑豆眨眨眼睛，默默的告訴自己：穩住，別怕，還能贏。
　　聰明的小孩絕不會被壹句話給震懾住，徐大爺曾經說過，車到山前必有路，沒路給它開條路。
　　壹定還有路可以走！
　　他絞盡腦汁的想了想，猛的大叫道：“娘，豆昨天剛背會了很難很難的《於潛僧綠筠軒》，豆給娘背《於潛僧綠筠軒》好不好？二大爺說這是蘇軾的大作！”
　　聰明的小孩不會坐等機會，而是會主動出擊尋找機會。
　　所以不等王巧娘回應，他立馬開始搖頭晃腦的吟了起來：“可使、食無肉，不可、居無竹。無肉、令人瘦，無竹、令人俗……”
　　“不俗又不瘦，竹筍炒豬肉！”
　　黑豆頓時呆住了。
　　可使食無肉，不可居無竹。無肉令人瘦，無竹令人俗。不俗又不瘦，竹筍炒豬肉……
　　好工整。
　　下面是什麽來著？
　　完蛋忘記了！
　　王七麟那邊趴在窗臺上還在悠悠地說道：“竹筍炒豬肉，選用春筍最佳，豬肉選二指厚的五花大肉片子，先煉肉片，煉至嗞嗞冒油、兩面焦黃，下入蔥姜蒜調味，放入竹筍……”
　　黑豆眼睛直了，這下子他更記不起後面內容了。
　　這把他氣壞了，氣的壹個勁流眼淚，從嘴角往外流。
　　王巧娘沒念過書，她並不知道蘇軾是誰，也不知道《於潛僧綠筠軒》這篇大作的內容，王七麟剛才接的那句被她以為是原詩內容，這樣看到黑豆接不下去便以為他沒記住。
　　但她也希望黑豆展示壹下才氣，便說道：“這首詩昨天剛背會，睡壹覺被文曲星老爺收回去壹半，豆不怕，豆背壹首會的，妳最熟練那個，就是床頭月亮那個。”
　　黑豆抹了把口水說道：“不是床頭月亮，是《靜夜思》！”
　　王巧娘微笑點頭。
　　黑豆信心十足的挺起胸膛念道：“靜夜思。床前明月光……”
　　“地上鞋兩雙！”
　　肥企鵝的眼睛再次直了。
　　床前明月光，地上鞋兩雙？
　　好順嘴，好像確實是這樣？
　　但後面是什麽來著？
　　黑豆挺起來的胸膛默默的收了回去，他拎起自己的竹馬狂奔而去：“娘，豆還是打掃衛生吧。”
　　王巧娘氣壞了，她不知道《於潛僧綠筠軒》但卻大概知道《靜夜思》內容，而且關鍵是她是成年女人，‘地上鞋兩雙’這種話啥意思她太清楚了，便明白王七麟在搗亂，氣的她拎起掃帚去追九六。
　　九六收起小耳朵玩命狂奔。
　　娘來我不是在減肥嗎？為什麽還要追殺我？就非得吃狗肉嗎？
　　早餐豐盛，不光有羊肉糜子這道硬菜，還有各色各樣腌制的小鹹菜，味道很好，都是綏綏娘子教導的。
　　麻辣鮮香，酸甜可口。
　　吃過早飯王七麟出門，看到新門房阿慶正在第五味門口轉悠，嘴裏喊著“牙祭不打，生意要垮”之類的話。
　　綏綏娘子無奈的出來遞給他兩個包子，阿慶樂呵呵的回來了。
　　王七麟問道：“妳幹嘛呢？”
　　阿慶自己啃壹個包子遞給他壹個：“大人妳吃包子，她家包子可好吃了。”
　　王七麟說道：“剛才咱不是剛吃了羊肉糜子泡餅嗎？”
　　阿慶點點頭說道：“對呀，但是沒有吃包子。”
　　王七麟拍拍他肩膀道：“唉，阿慶呀，妳的思想觀念得變壹變，妳現在是聽天監的官差不是乞丐了，別再去討飯吃。”
　　阿慶點點頭，他還想說什麽，但猶豫了壹下悻悻的閉上嘴，收起包子跑了。
　　王七麟以為今天會沒事，他準備跟綏綏娘子去膩歪壹下，順便等待侯門將關於金陽子和山棗鄉的資料送上門來。
　　結果上午時候又有人來報案，來的是壹對幹瘦的兄弟，大哥叫趙六斤、弟弟叫趙七壹。
　　兄弟倆人的精神狀態和身體情況都不好，搖搖晃晃、臉色蠟黃，王七麟便趕緊讓黑豆去廚房熱了兩碗早上剩下的羊肉糜子給他們吃。
　　他們兩人吃完後臉色好看多了，然後壹五壹十將遇到的詭事說了出來：
　　“大人，今天不是打牙祭的日子嗎？我們家貧，越冬糧食都沒有多少，更何況能打牙祭吃頓好飯？”
　　“於是我們兄弟倆等開了城門後便出城想去山裏套個兔子，結果我們等了好壹陣沒有等到兔子，正當我們兄弟垂頭喪氣的時候，忽然有壹個套子上的鈴鐺響了，這是有兔子上鉤了！”
　　“我們兄弟自然高興，便趕緊去收套子。結果套到的是壹頭小鹿，這樣我們更高興了，小鹿比兔子值錢多了！”
　　“可是這小鹿特別厲害，竟然拽下了套子帶著套子跑！”
　　“跑的特別快，要不是山上積雪未消加上有套子阻攔，我們連它的屁股都瞧不見。”兄弟兩人的中的弟弟趙七壹補充道。
　　哥哥趙六斤嘆氣點頭：“壹點沒錯，大人，這小鹿跑的很快，在山上亂竄，我們兄弟拿出所有的勁頭並且兩人分開驅趕它才能勉強跟上。”
　　“但是後來我們把它堵在壹處山坡的小樹林子裏，眼看樹木卡住套子就能抓到這小鹿了，沒想到它忽然消失了。”
　　“我們去找，我弟弟大叫壹聲從壹個雪窟窿裏掉了下去！”
　　“當時我和我弟弟就以為，那小鹿應當是逃到了裏面去，我們舍不得那小鹿，便追了下去。”
　　“哪知，這洞穴是個盜洞！下面是個墓穴！”
　　趙七壹又補充道：“請大人明鑒，我們兄弟不敢盜墓，壹開始也不知道這是墳墓，還是下去後才發現了洞穴盡頭是個墓穴，裏面有壹具棺材！”
　　說到這裏兄弟情不自禁的依偎在了壹起，哥哥硬著頭皮說道：“棺材上坐了兩個人，面對面坐著兩個人！”
　　“壹個坐在棺材頭上、壹個坐在棺材尾上！”
　　“我們兄弟兩個被嚇癱了，更嚇人的是棺材上對頭坐的兩個人聽到我倆聲音後慢慢的轉過頭來……”
　　“我倆太害怕了，動彈不了了，然後這兩個人便飄蕩了下來，走到我們跟前嘻嘻笑道——”
　　“很好，來了兩個陪葬的！還是兄弟兩個，正好是兩條賤命，正好給老員外陪葬！”
　　說著說著趙六斤流下淚來，問道：“大人、諸位大人，我們是不是被鬼纏上了，要死了？要給人當陪葬的了？”
　　王七麟仔細看兩人的臉色和氣息，沒有看出任何異常，便安慰道：“別怕，這兩個人應當是嚇唬妳們罷了。”
　　他看向謝蛤蟆，謝蛤蟆也搖頭，他同樣沒有發現。
　　聽到他的話，趙六斤兄弟松了口氣。
　　徐大插嘴問道：“妳們仔細回憶壹下，那兩個東西到底是人是鬼？會不會是有人盜墓被妳倆給撞上了，故意嚇唬妳倆呢？”
　　這個可能性是很大的。
　　但趙家兄弟堅定的搖頭。
　　王七麟又問道：“好吧，妳們兩個後面是怎麽出來的呢？”
　　趙七壹搶著說道：“妳們肯定不信！那兩個怪人出現後，我們追的小鹿也出現了，而且它是忽然從墓道上頭出現的，它用套子套住了我哥的脖子和肩膀，將我們兄弟從洞裏拉了出來！”
　　“更古怪的事在後頭！也是因為這個事，所以我們才認為不是被嚇唬了：”
　　“小鹿把我倆拉出來後，我倆的腦袋裏都出現了壹個聲音，說我們倆碰上了邪祟，讓我倆趕緊去找人救命，要不然這條命就會沒了！”
　　話說完兩兄弟便跪下可是磕頭：“大人，求您救命！”“對，大人救命，除了聽天監，我們這樣的窮人能去找誰救命呢？”
　　王七麟沈聲道：“起來，本官肯定會救妳們的，妳們兩人還記得那墓穴在哪裏嗎？”
　　兩兄弟急忙點頭：“記得，就在壹處山坡上。”“對，不遠處有個大糧倉。”
　　王七麟問道：“真雷崗？”
　　兄弟兩人再次點頭。
　　這時候謝蛤蟆卻問道：“妳們倆還記得追的那小鹿什麽樣嗎？”
　　兄弟倆納悶的看向他，哥哥說道：“當然記得，就是壹只白色的小鹿，可好看了，跑的也可快了。”
　　謝蛤蟆緊接著問了古怪的問題：“它有幾條腿？”
　　趙七壹下意識說道：“四條腿，鹿不是四條腿還能幾條腿？”
　　哥哥趙六斤更穩健壹些，他拉住弟弟問道：“妳看清那鹿有四條腿了？現在想想，我沒有看到那鹿有幾條腿。”
　　謝蛤蟆又問道：“這小鹿把妳們從盜洞往外拉的時候，誰跟小鹿隔著近？”
　　趙六斤說道：“自然是我，我在我弟弟的上頭，套子套住了我的肩膀和脖子，我用腿夾住我弟弟的腰……”
　　“具體姿勢老道士不感興趣，妳們無需細說，”謝蛤蟆搖頭，他掏出壹枚醒神丹遞給趙六斤道：“吃掉它，好好回憶壹下妳看到的小鹿有幾條腿。”
　　趙六斤恭謹的吃下醒神丹，緩緩閉上眼睛思索起來：“小鹿很白，它、啊，它是六條腿！”
　　謝蛤蟆頓時站了起來。
　　王七麟見此明白了，問道：“這不是鹿，這是什麽？”
　　“急急如律令！”謝蛤蟆慢慢地說道。
　　王七麟以為他是要施法呢，心裏感覺莫名其妙，這怎麽突然之間施法？
　　結果謝蛤蟆又重復了壹遍：“急急如律令！”
　　“他們遇到的是律令！”
　　在場的人都茫然了。
　　謝蛤蟆輕嘆道：“無量天尊，我們道家施法這句話，妳們都知道，‘急急如律令’，對嗎？妳們就沒有想過這句話嗎？”
　　徐大說道：“這話不是跟我們儒家的之乎者也壹樣，壓根沒有具體意思嗎？”
　　謝蛤蟆失笑道：“怎麽會沒有具體意思？急急——如、律令！”
　　“如——律令！”
　　“律令是東西呀！”
　　王七麟驚呆了。
　　還有這說法？
　　謝蛤蟆道：“根據李唐朝代的《資暇集》記載，律令是雷邊捷鬼，其速度極快，如同雷電，故急如法，所以有急如律令的說法。”
　　“也就是說律令是雷部鬼神，速度極快，老道曾經聽人說過，這律令在天上是壹道雷電，在地上卻是壹只像白色小鹿般的東西，與小鹿不同之處在於它有六條腿，奔走如風，不可捕捉！”
　　王七麟想了想，忽然詫異問道：“道爺，妳為什麽聽他們兄弟提到壹頭小鹿，就突然想到了律令？”
　　謝蛤蟆說道：“律令色白身形如鹿，奔走如疾風，天生性靈，且隨雷部天君專門鎮妖伏魔，綜合這些因素，猜測出它的身份並不是難事。”
　　“難的是，怎麽會有律令出現在上原府地界？”
　　王七麟問道：“律令壹般不會出現在人間界？”
　　謝蛤蟆憂心忡忡地說道：“對，老道士前頭說了，這律令是要隨雷部天君四處鎮妖伏魔的——等等，等等。”
　　“在山棗鄉的時候，有壹具枯骨是在雷聲之後出現？”
　　王七麟明白過來，問道：“妳懷疑這雷聲與律令有關？”
　　謝蛤蟆說道：“不是有關，而是老道士所料不錯的話，它正是乘這雷聲下來的，可是它下來是要做什麽？”
　　徐大不耐道：“哪有那麽多為什麽？妳剛才不是說了嗎？它是乘雷聲劈了出現在山棗鄉的枯骨！”
　　謝蛤蟆搖頭道：“律令在人間是雷部天君的代表，雷部天君怎麽會僅僅為了劈壹具枯骨而落入凡世？只有出現許多妖魔鬼怪作亂，他才會降臨法身以親力親為的鎮壓這些妖魔鬼怪！”
　　王七麟問道：“律令出現在鬼市旁邊，會不會與鬼市有關？鬼市就有許多妖魔鬼怪吧？”
　　謝蛤蟆說道：“這點沒錯，可是無量天尊，老道士還是有壹點不明白，它為何早不出現、晚不出現，偏偏是今年冬季出現？這鬼市可不是今年才有的吧？”
　　王七麟心裏有幾個猜測，但都無憑無據，也不能自圓其說，索性說道：“咱們反正要去真雷崗的鬼市，也要幫趙氏兄弟解決那墓中怪鬼，所以先去瞧瞧再說。”
　　沈壹隨意地說道：“阿彌陀佛，七爺妳們在討論什麽呢？這倆兄弟是在真雷崗發現的綠了對不對？”
　　“不是綠了，是律令！”謝蛤蟆糾正道。
　　沈壹說道：“管它是什麽呢，反正這東西是雷部天君，而真雷崗妳聽名字就知道也與雷有關，它們說不準是壹家子呢，所以綠了去真雷崗有什麽古怪的？它是要回家嘛。”
　　這次謝蛤蟆沒有糾正他的稱呼，因為他琢磨了壹下對王七麟點點頭道：“這說法倒是說的通，如此壹來，真雷崗應當有寶貝！”
　　滿屋子人激動了起來。
　　王七麟稱贊沈壹道：“大家夥要像高僧學習啊，高僧最近腦瓜子很靈光，屢立奇功，這是怎麽回事呢？”
　　沈壹呵呵笑道：“阿彌陀佛，佛祖保佑。”
　　徐大說道：“佛祖肯定保佑妳了，否則妳活不到今天，至於妳如今為何會變得機靈，大爺覺得這功勞得歸於七爺和道爺。”
　　“我儒家至聖先師說過，近朱者赤近智者妖，妳看咱幾個都是頭腦靈光的大智者……”
　　八喵吐了口口水以表敬意。
　　王七麟哈哈笑道：“好了好了，不自我吹噓了，大家夥收拾東西，咱們去真雷崗走壹趟。”
　　趙氏兄弟帶路，他們很快到了真雷崗旁邊的壹座小山坡上，這小山坡從陰面看有壹片小林子，只要走上幾步去往陽面，就會發現這裏零零散散分布著壹些墳墓！
　　看到這壹幕趙七壹嚇到了，雙膝壹軟跪地磕頭：“諸位先人，對不住，咱對不住您們，咱兄弟不是故意想去吵妳們，都是餓的受不住，家裏還有老娘和妹子哩，我哥倆只想來尋口吃的。”
　　這次八喵沒跪，它輕蔑的朝著墓地掃了眼，隨意找了個墓碑去撒了泡尿。
　　山裏寒風呼嘯。
　　隱隱有壹道陰風打著旋飄來。
　　八喵給九六壹個眼色，九六呲牙狠了壹個：“六六六！”
　　陰風消散。
　　見此王七麟更是放下心來，笑道：“行了，帶我們去找妳們碰到的墓穴，這裏能有什麽厲害的鬼物？有本官在這裏妳們倆什麽都不用怕，看著本官帶弟兄除魔誅邪便是！”
　　徐大掐著腰像模像樣地吼道：“妖魔哪裏有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