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4章 黃公子

　　王七麟三人走進衙門，有人從衙門對面的樹後走了出來，他沖不遠處巷子口點點頭，壹個面目憨厚的老漢挑著擔子走了出來喊道：
　　“賣推棗磨、竹馬、蹴鞠、風箏、陀螺、撥浪鼓……”
　　“賣竹蜻蜓、七巧板、陶響球、摩羅、走馬燈……”
　　“賣糖人、龜苓膏、茯苓餅、糖球、糖栗子、海棠果、魚幹，哎！”
　　“家裏的小孩出來看，要啥有啥、不買也罷，看看不要錢，問問不要錢嘍！”
　　巷子口裏站著個面目陰翳、壹身綾羅的青年，他頭大臉平、鼻根低、眼睛細小、顴骨高，有點醜，但脊梁筆挺、氣質很硬，頗有幾分男子漢的魅力。
　　青年身後走出個眉眼低垂的壯漢，壯漢要拱手抱拳行禮，青年快速壓住他手腕低聲道：“咱們在民間，註意行動舉止。”
　　壯漢也低聲道：“對不住，黃公子，小人壹時忘了。話說咱這招好使嗎？能騙出驛所裏那個小孩嗎？”
　　青年冷笑壹聲，道：“九指捏田螺，手到擒來！”
　　“是三只捏田螺。”旁邊壹個長著小胡子的青年忍不住說道。
　　青年怒視他壹眼道：“本公子喜歡幾根手指捏就幾根手指捏，怎麽，妳三根手指能捏起田螺，我九根手指反而捏不起來了？”
　　那人急忙往後退，滿臉惶恐：“黃公子恕罪。”
　　黃公子陰沈著臉又看向驛所門口，道：“咱們已經觀察十天了，裏面那小孩就是個飯桶，只要有吃的他肯定不會放過！這幾天周圍賣零嘴和小孩玩意兒的都讓咱給轟走了，他已經好幾天沒吃到零嘴也沒有看到玩具，今天老貓到來，他肯定會上鉤！”
　　“公子妙計！”壯漢贊嘆道。
　　黃公子冷笑道：“哼，母蟲壹定就在這驛所裏頭，王七麟壞我大事，還敢用蠱蟲來陰我，我今日壹定要報仇雪恨，壹定要抓走他外甥！”
　　“咱們為什麽不去抓他爹娘？”前頭說三指捏田螺的小胡子忍不住說道。
　　黃公子怒道：“妳腦子裏塞了馬糞嗎？是兩個老人好糊弄還是壹個小孩好糊弄？而且欺負老人不是我們草原男兒的作風，本公子跟姓王的是私人恩怨，牽扯到老人算什麽事？這以後傳出去豈不是讓我的兄弟們嘲笑？那樣我還怎麽做天下人的大汗？”
　　“那麽，欺負小孩就是英雄了嗎？”
　　黃公子壹把掐住小胡子的脖子問道：“妳到底是來給我做事的還是它娘來給我添堵的？”
　　他甩手將人扔在地上，又說道：“本公子壹生光明磊落、鐵骨錚錚，也不屑於欺負小孩，不過這個飯桶不壹樣，他不是壹般的小孩，他小小年紀已經嶄露頭角，又有王七麟這樣的舅舅，日後必然是漢人的大英雄。”
　　“所以，我欺負的是未來的英雄，這不算欺負人！”
　　壯漢肅然起敬：“黃公子講究！”
　　黃公子不耐的擺手：“別拍馬屁，本公子是要做大汗的人，求才若渴、親賢臣遠小人，最討厭拍馬屁的人！”
　　壯漢又忍不住拱手行禮：“黃公子高才！小人愚鈍，竟妄圖以侍奉昏庸之輩的手段糊弄公子，真是榆木腦袋，真是羞愧欲絕，小人早就該想到黃公子乃天子之相自有天子氣度，應當多做事少說話，壹心為公子效力，自然能得到公子青睞！”
　　黃公子看了他壹眼點點頭，此子可以栽培。
　　幾個人眼巴巴的註目觀望，終於，壹個小身影歡快的跑了出來。
　　“他來了！這小飯桶滾出來了！”黃公子獰笑壹聲。
　　黑豆站在門口咬著手指看挑擔老漢的身影，老漢假裝沒看見，壹邊喊著壹邊往前走。
　　以他的經驗，這官家的小孩壹定會喊住自己。
　　但他的經驗這次失效了，小孩就在門口眼巴巴的看，並不去問。
　　見此黃公子大罵壹聲：“現在漢人官家的孩子譜這麽大嗎？”
　　“會不會是他沒有錢呢？”小胡子小心的問道。
　　黃公子咬牙切齒地說道：“我平時反復跟妳們強調！現在造反要靠腦子、腦子、腦子！妳們腦子都是幹什麽用的？貪官家的小孩會沒有錢？會沒有買零嘴的錢？”
　　“公子所言極是。”幾個人急忙奉承道。
　　老漢看到黑豆遲遲沒有叫住自己著急了，他只好裝作炎熱去驛所旁邊的樹蔭下歇息，然後又裝作偶然看見了黑豆，露出壹臉親爹的笑容沖他招手：“小孩，妳來看，爺爺這裏什麽都有，妳想要什麽？”
　　黑豆說道：“我全都想要。”
　　黃公子暗罵壹句：“狗官的孩子也是個狗！”
　　老頭笑道：“那妳來買吧。”
　　黑豆露出弱者的微笑：“我沒有錢，壹個銅銖也沒有。”
　　巷子口裏壹片安靜。
　　小胡子想說什麽，旁邊的人捂住了他的嘴巴。
　　黃公子冷笑壹聲，滿臉篤定：“想要吃白食，果然是個狗飯桶！”
　　這時候不遠處的飯館門口走出來個嫵媚的少婦，對黑豆招手喊道：“豆，過來吃團圓餅。”
　　小飯桶壹溜煙的去了。
　　壯漢生氣的砸拳：“壞了，讓他跑了！”
　　黃公子很有信心地說道：“勿慌，小飯桶貪心的很，他會回來的，讓老貓再走壹個來回，到時候正好截住他。”
　　又有壹個壯漢忍不住說道：“黃公子，咱都有法術或者功夫在身，王七麟已經去了衙門，咱們幹嘛這麽費腦筋費力氣？比如您吧，您會五行神遁，您土遁過去抓著他跑不就得了？”
　　黃公子陰著臉道：“我能在土裏遁，這小飯桶能嗎？到時候憋死他，我用個屍體去換母蟲？”
　　“咱不說，那王七麟怎麽知道咱手裏的是個屍體？”
　　黃公子忍不住又去掐這壯漢的脖子：“我反復跟妳們說，萬萬不能小看對手的智慧！萬萬不能小看對手的聰明才智！妳們怎麽就不把我的話放心裏呢？噢，就妳聰明就妳有腦子對吧？他王七麟不到二十歲做到聽天監大印，是靠拍馬屁上位的？”
　　“黃公子所言極是！”
　　黃公子深吸壹口氣，道：“這小飯桶跑不了了，三指捏田螺了，現在咱來計劃壹下待會的撤退路線。”
　　“等等，黃公子，咱待會要不要壹起把飯館老板娘給綁走？反正綁壹個是綁，綁兩個也是綁。”馬屁壯漢問道。
　　黃公子搖頭道：“綁她做什麽？她可是妳們未來的王妃，妳們得對她尊敬點。”
　　馬屁壯漢道：“但咱要是綁了她，她今天就是我們的王妃了。”
　　黃公子冷笑道：“妳們想讓我用強？”
　　“不用強用什麽？”
　　黃公子揮手給了壯漢壹巴掌：“蠢貨！男人征服女人，靠的是相貌、體魄、智慧、魅力！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她的心！我作為未來的大汗，妳竟然讓我去強搶民女？這樣我以後有何顏面去面對我的臣子、去面對我的王妃？”
　　馬屁壯漢趕緊肅然起敬：“黃公子真乃明君！”
　　黃公子說道：“別廢話了，待會抓到小飯桶後先給他用迷魂散迷了他心智，然後大家夥把擔子和箱子都給我準備好，抓了他以後帶回來，然後裝入箱子裏頭，我們就分開往城外走，記住要快！但也要自如，不要露出破綻！”
　　小胡子點頭道：“明白，出了城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，到時候我們直奔營地去匯合，對不對？”
　　黃公子壓抑著心裏怒火問道：“誰是頭人？”
　　“您是！”小胡子尷尬。
　　“那誰來下令？”
　　“您來！”
　　黃公子陰翳的看了他壹眼，繼續說道：“不要露出破綻，然後我們出城，出城以後……”
　　說到這裏他同樣想用壹句詩詞來修飾壹下，結果想了想沒想出來，就拉著臉說道：“出城以後去營地匯合。”
　　半晌之後，黑豆歡快的跑出來，老貓沖他招手：“小孩妳過來看，我這裏有糖葫蘆糖栗子茯苓餅。”
　　黑豆不屑地說道：“我這裏有團圓餅，綏綏姨的團圓餅天下第壹，妳的不行。”
　　老貓壹楞，又趕緊說道：“我這裏有推棗磨還有竹馬。”
　　竹馬是個殺手鐧，黑豆遲疑了。
　　他想了想說道：“舅舅有大馬，我娘有掃帚，竹馬沒什麽好的，我要回家，舅舅說不能跟陌生人說話。”
　　眼看他撒腿就跑，壹行人急了。
　　“怎麽辦，黃公子？”
　　小胡子叫道：“抓他啊！”
　　黃公子怒視他道：“輪到妳下命令了嗎？”
　　小胡子趕緊低下頭。
　　黃公子壹揮手道：“抓他啊！”
　　老貓接到信號抽出壹支手帕甩了出去，手帕像鍋蓋壹樣飛到黑豆頭頂。
　　黑豆雙眼壹翻軟倒在地。
　　幾個人挑著擔子飛快沖上去，他們往黑豆跟前壹圍隨即散開，黑豆身影消失了。
　　只剩下地上壹包月餅和幾個茫然的行人。
　　很快有人婷婷裊裊的走了過來，她撿起這包月餅細心的擦掉上面沾染的泥土，道：“這麽好吃的團圓餅都要舍棄，真不會過日子。”
　　壹個病懨懨的青年在門口問道：“娘子，我去把黑豆帶回來？”
　　娘子嬌媚地笑道：“妳繼續烤餅，我要親自走壹趟。他們是沖著我夫君來的，我要看看這是哪座山上下來的神、哪座廟裏走出的佛！”
　　“壹鍋端？”
　　“當然，否則前幾天他們鬼鬼祟祟出現的時候我早把他們滅了。只是不知道他們背後還有什麽人，當時辦了他們怕是日後還有人絡繹不絕的上門來，那樣我夫君得多糟心，不如讓黑豆做個誘餌，把他們都引出來。”
　　“可憐的黑豆。”
　　“回來給他包肉粽子、做雪花酥吃，他會原諒舅娘的。”
　　“那要不要去通知壹下七爺？”
　　娘子笑道：“今天是他第壹次正式接觸官場，別去打擾他，讓他開心的玩吧，這種小事我幫他解決就好，反正日後這種事多的很。”
　　王七麟這會確實很開心，他周圍壹圈舔狗，把他舔的坐不住。
　　二堂主席臺五個座位，知縣李英、縣尉陳征、捕頭竇大春、縣丞祖誌文，還有壹個是林中英的位子。
　　臨時加的位子。
　　李英在籠絡林中英上真是下了血本。
　　下面的位子就多了，王七麟認識的有主簿李瑉、教諭孟忠賢，其他的多數不認識，而這個多數可就是相當多了……
　　掌任用遷轉與記錄功過的功曹、掌祭祀與巡視鄉裏的廷曹、主戶口名籍婚慶諸事的戶曹、主勸課農桑的田曹、主農時節氣的時曹、主水利之事的水曹、主土木興作的將作曹……
　　不止於此，還有主收民租的倉曹、主收市租的金曹、主管運輸道路的集曹、主郵驛科程事的法曹，還有道橋掾、廄嗇夫、兵曹、庫嗇夫、尉曹、獄曹等等，洋洋灑灑不止五十個人！
　　崔繆果然老江湖，他和諸多官吏們不管熟不熟悉，起碼認識，到了就給王七麟介紹壹遍。
　　王七麟開了腦神竅，記憶力非凡，壹遍過下去不用來第二遍，已經記住了所有人的主要信息。
　　馬明對此佩服的六體投地，他記憶力也算出色，卻只能記個大概。
　　王七麟對縣尉陳征最感興趣，這是吉祥縣中心權力圈中他唯壹的陌生人。
　　但這很正常，吉祥縣是大縣，它有兩位縣尉，壹位是主管道路和軍政的陳征，他算是官方派遣在地方的官員，另壹位就是竇大春。
　　竇大春也是個縣尉，不過他還兼任捕頭，這樣為了便於區分，縣裏頭都把他叫捕頭。
　　陳征此人是標準軍漢，平日裏不怎麽待在吉祥縣城內，他在城外壹處軍營駐紮，與軍隊中人打交道，王七麟跟他還沒有打過照面，所以不熟悉。
　　這次全員集議陳征直接沒有到場，他派了手下壹名軍曹來請假，說是縣裏發現反賊身影，他最近要帶人嚴卡道路、嚴查行人，沒有時間到衙門來。
　　縣丞祖誌文看看天色對李英說道：“大人，時候到了，咱們開始集議吧，早點結束早點吃飯。”
　　李英微笑道：“好，那諸位同仁落座吧。”
　　壹行人嘩啦啦的坐下了。
　　唯獨王七麟站著。
　　李英看向他，臉上的笑容凝滯了。
　　王七麟陰沈著臉道：“我沒有凳子。”
　　李英撇嘴壹笑。
　　“這不應該呀。”祖誌文去了壹看還真沒有凳子，這時候林中英將自己凳子搬過來說道：“王大人先坐我的。”
　　很快有皂隸添了新凳子。
　　祖誌文納悶，壹個勁搖頭說不應該。
　　王七麟怒視李英壹眼，用這樣的小手段給他難堪？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！
　　林中英對這種冗雜枯燥的會議毫無興趣，他本來只是享受坐在上首的感覺，所以才來參加集議。
　　但是如今府城發話了，他要是再查不出章如晦的下落就摘帽子滾蛋，現在時間對他來說就跟落紅對姑娘壹樣寶貴，他坐不下去了，趁著休息的時候搬到了王七麟身邊坐。
　　坐過來目的很簡單：“七爺，我給妳講講章大人的案子？”
　　竇大春把他給擠開了，說道：“七爺，我有事跟妳說。”
　　林中英有求於王七麟可沒求於竇大春，所以竇大春敢擠他，他立馬發火：“竇大人您幾個意思？我沒事您也沒事，我這要辦正事您就來了，這怎麽著？給我上眼藥呢？”
　　竇大春冷笑道：“我也要說案子！”
　　“我要說的是章如晦大人的失蹤案！”
　　“我要說的是造反案！”
　　“您請。”林中英萎了。
　　竇大春問王七麟道：“七爺，根據咱審訊，那些殺和尚的山賊說他們當初想買下永紅火，對吧？他們要弄個正經營生。”
　　“對。”
　　“昨天永紅火真讓人給盤走了，妳猜是誰盤走的？”
　　王七麟正要搖頭，他哪能猜出是誰盤走了永紅火？可是隨即他又想到，竇大春既然讓他猜，那肯定是他能夠猜到，這個人他起碼認識。
　　那麽他認識的人跟永紅火能扯上關系的是誰？
　　“主持？”
　　“七爺神算，不錯，正是圓覺！”
　　壹聽這話王七麟皺起眉頭。
　　有事！
　　賊人們要盤下永紅火的原因讓他很是不信服，現在山賊被圍剿，多聞寺殘余的主持又把它給盤下了，這就相當古怪了！
　　當初圓覺說山賊留下他，是讓他來應付香客和落單的和尚們，真的如此嗎？
　　反賊為什麽偏偏選擇多聞寺做集合的據點？這跟圓覺有沒有關系？
　　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桌面，道：“竇大人，找幾個機靈點的人，去看住多聞寺。妳再去找徐大人說壹聲，讓他調兩個機靈的潑皮去跟圓覺聊聊，配合妳們壹起看住多聞寺。”
　　竇大春抱拳：“遵命。”
　　接著輪到林中英了，他苦笑道：“王大人，看來妳夠忙的。”
　　王七麟道：“聽天監當差，活多久忙多久，說吧，妳查到了什麽？”
　　林中英無奈地說道：“章大人太古怪了，就跟壹攤水灑在地上壹樣，太陽壹照，連個影都沒留下。”
　　“我查到的東西不多，章大人當初離開府城之前很匆忙，根據他的書童所說，他接到了壹封信，然後就借了府衙壹匹馬，匆匆忙忙的趕來了吉祥縣，說是要拜會他壹個同窗，也就是李大人……”
　　“等等，”王七麟打斷他的話，“他借了壹匹馬，急匆匆的趕來了吉祥縣？那他是自己來的吉祥縣？”
　　林中英點頭：“沒錯。”
　　王七麟搖頭：“不對，他是帶著書童來的，我見過他，他跟書童在壹起……”
　　話沒說完，他眉頭皺了起來。
　　怎麽壹直把這點忘記了？
　　自從章如晦消失，他便盯著章如晦來找，忘記了當時在青丘府見過那小書童，事實上小書童消失的更早，幾乎是第二日李英開堂起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小書童的面。
　　林中英莫名其妙地說道：“什麽小書童？章大人就是自己來到的吉祥縣呀。”
　　王七麟問道：“誰告訴妳的？妳沒有問過李英嗎？”
　　林中英說道：“不管是李大人還是城防的官軍，都說他是自己來的呀。”
　　王七麟壹下子楞住了。
　　這不可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