劍來

烽火戲諸侯

玄幻小說

二月二,龍擡頭。
暮色裏,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,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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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千壹十九章 天地如界畫

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

2024-7-24 21:53

  陸沈感嘆壹聲,唏噓不已,“幽思費酒費晷景,日月如梭如跳丸。”
  昔年天家帝女歌舞地,後來宮闕不聞更漏聲,等到虞府尊接手整座烏藤山,將那位金枝玉葉被封為縣主的皇族女子,這處荒廢多年的私人府邸重新修繕、擴建,才恢復了往日繁華風貌。三人只是臨近粉丸府,尚未登門,就已經聞到了夜風中飄著壹股濃重的酒香和脂粉氣味。
  陸沈隨口問道:“陳平安,妳知不知道墜鳶山和粉丸府的名稱由來。”
  陳平安說道:“周楸只是提過墜鳶山有洞窟崖刻,山名與讖語有關,被趙浮陽視為成道根基所在,至於粉丸府,就不清楚了。”
  先前陳平安潑墨峰之巔,遠眺合歡山這邊,就曾見到兩粒熒光,除了墜鳶、烏藤上下兩山如兩蛇交尾狀,氤氳府與粉丸府這兩座府邸的地理位置,亦有壹陽壹陰兩氣相接的隱蔽妙用。不過陳平安只能算是看個大概,畢竟境界如山,站得高才能看得深遠,當下壹粒心神附著的這副符箓傀儡分身,極大限制了陳平安的眼力。
  陸沈笑道:“若是在天外看月相,便如地上壹彈丸,有人以粉塗其半,側視之則粉處如鉤。對吧?”
  陳平安想到先前在天外俯瞰浩然、過路古星熒惑等壯觀畫面,點頭道:“陸掌教說了個好比喻。”
  陸沈搓手道:“小賭怡情,賭壹把?”
  陳平安都沒問賭什麽,直截了當蹦出兩個字,“賭註。”
  陸沈說道:“若是貧道贏了,就將趙浮陽交由我處置,輸了,整個合歡山地界的屎尿屁爛攤子,貧道今夜就當壹回挑糞工。除此之外,我們順帶著加壹點小彩頭,壹百顆金精銅錢?”
  陳平安這才問道:“準備賭什麽?”
  陸沈伸出手掌,搖晃了壹下。
  陳平安說道:“別這麽沒頭沒腦的,總得給點提醒。”
  陸沈壹拍腦袋,忘記身邊的這個年輕隱官,如今才是個精通劍術的四境武夫,許多類似山神、湖君本命神通的望氣功夫,以及符箓手段,恐怕都交給了玉宣國京城的那位吳鏑道友,想必墜鳶山祠堂內的那場議事,陳平安是當真不知曉內容了,陸沈便指了指前方的府邸,給出壹條線索,“既然走了壹條煉山和房中術兼備的道路,趙浮陽不願烏龜爬爬,只能靠著汲取玉璽龍氣來煉化墜鳶、烏藤兩山,來打破金丹瓶頸,他不但要躋身元嬰,也想著拉扯道侶虞醇脂壹把,想要在今夜雙雙破境,好給青杏國柳氏和天曹郡張氏來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。所以我們就賭整座墜鳶山翻身之時,是往左,還是向右?”
  陳平安壹點就透,“陸掌教是上桿子送錢?”
  設置粉丸府是趙浮陽的手筆,而按照陸沈泄露的消息,趙浮陽與金闕派、靈飛觀又有不淺的淵源,修行路數,屬於極為純正的道家法統,再加上儒家主張七曜順天左旋,陰陽五行家和歷家,則剛好相反。如此說來,早已與墜鳶山煉化壹體的趙浮陽,翻身定然是右旋了。
  裴錢敏銳察覺到腳下山根地脈的輕微震動,她迅速擡頭望天,星象正常,既非天災,那就是修道之士精心設置的人禍了,牽動山勢,正合陰符經所言的地發殺機,龍蛇起陸。
  可能對於粉丸府內正在大口喝酒吃肉的各路豪傑來說,大多已經喝了個七葷八素,未必能夠意識到這份不同尋常的跡象。
  這是要被壹鍋端了?這個趙浮陽,夠心狠手辣的,粉丸府壹眾客人喝酒吃肉,他就連人帶酒肉壹並吞入腹中,吃幹抹凈?打得壹手好算盤,肥水不流外人田。
  陳平安說道:“我賭地不動山不搖。”
  先前陸沈手裏邊的那根樹枝,多半是在尋龍點穴了,陸沈用壹種看似很兒戲的方式,隨手便壓勝了壹座合歡山。
  陸沈側身行走,擡起雙手,皆豎起大拇指,“都高明。”
  豐樂鎮主街道路盡頭,山門口那邊有棵大樹,坐在桌後打哈欠的賬房先生,被壹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給嚇了壹跳,原來是有壹根樹枝掉落在地,借著牌坊和附近酒樓大紅燈籠的燭光,年輕人伸長脖子望去,只覺得古怪,並非是樹上的枯枝,怎麽有點眼熟?能當賬房先生的,記性都不差,略微思索,就想起先前那個掏出三個紅包的棉衣道士,好像手裏邊就是這麽壹根“行山杖”,怎麽丟下山來了?
  粉丸府兩位臨時擔任門房的婢女,怎麽都沒有料到這麽晚了,還有客人登門道賀,壹位體態婀娜的妙齡少女,趕忙將手中糕點偷偷藏入袖中,再轉過頭去,擦拭嘴角。
  背劍的草鞋少年,小腿綁縛布條的青袍道士,姿色壹般的年輕女子,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種富貴叢中人,所以他們仨就很理所當然的,被那位婢女領著穿廊過道,最終領進了壹處偏廳,原本坐滿的七八張酒桌,這會兒稀稀疏疏,都沒有坐滿,最少有半數的空位,在這邊負責添酒的虞管事對此也很無奈,這些王八蛋,都壹手拎酒壺,壹手持杯,主動跑去隔壁兩間宴客廳去敬酒了,有些幹脆就在那邊屁股生根,也有些身份不夠的,寧肯站著喝酒,也不願返回原先偏廳位置上坐著吃菜。
  天籟窟的琵琶夫人,與壹旁自封黑龍仙君的老人,聊得極為投緣,體態豐腴的婦人,笑得花枝招展,前仰後翻,兩人身邊,圍著壹幫雙手持杯而立的聽眾,既有想要見縫插針敬個酒的,也有在這邊專門給兩位大人物捧場的,況且誰都不白忙活,隨著琵琶夫人的誇張動靜,壹個個偏移視線,喉結微動。
  在猿猱道上開辟洞府的大妖,與那膽敢空手登門的六境武夫,正在那邊相互勸酒,聊些體魄橫煉壹道的心得體會,也不用杯碗,直接拿起酒壺,揭了泥封就喝,這粉丸府自己釀造的仙家酒水,蘊藉靈氣,遠勝壹般仙釀,若是放在某處渡口售賣,沒個三五顆雪花錢休想入手,而且今夜的酒水,滋味似乎尤其醇正,靈氣充沛程度,遠超合歡山之前舉辦的那幾場酒宴,兩尊府君到底是財大氣粗,這壹場喜宴辦下來,豈不是直接就喝掉了好幾座楔子嶺清白府的家底?
  許多負責端菜取酒的粉丸府侍女,鶯鶯燕燕穿針引線壹般,也有些被勸酒多了,酒香薄衫涼,涼衫薄汗香。
  隔著壹間宴客廳,那位墜鳶山的山神娘娘,也沒少喝,已經有幾分不勝酒力的醉態可掬,媚眼如絲。
  陸沈笑呵呵道:“鬼門關外大擺宴席,粉紅帳內喝斷頭酒。”
  鶴氅文士看到那個背劍少年的身影,拿起筷子指了指對方,無奈道:“就這麽犟嗎,什麽熱鬧都喜歡湊。”
  背劍少年笑道:“打小就喜歡湊熱鬧,以前欠下的,現在都補上。”
  白茅招招手,壓低嗓音說道:“來都來了,就坐下慢慢聊,好吃好喝,爭取把份子錢找補回來。”
  先前白茅壹直心疼自己的紅包,足足五十顆雪花錢呢,這會兒多出個陳仁,關鍵這背劍少年還帶了倆蹭酒席的朋友,覺得心裏壹下子就舒服多了,好像沒虧太多。白茅眼見著虞管事在別桌忙著勸酒,就繼續提醒道:“陳仁,記得今晚能多喝壹壺就多喝壹壺,不喝白不喝的好酒,可是貨真價實的仙家酒釀。咱們這屋子,虞管事說是按府上規矩,人手壹壺。可只要妳肯開口,第二壺都會有,有無第三壺,就看妳嘴巧不巧,虞管事肯不肯賣面子了,瞧見沒,隔壁桌那個,搖扇子的那位,細皮嫩肉,就是個斯文敗類,與這邊的侍女調笑幾句,便偷摸給他第三壺仙釀了。”
  背劍少年落座後說道:“我這人臉皮薄,不敢多討酒喝。”
  白茅壹時語噎。
  少年說道:“沒事,我身邊帶了個臉皮厚的,等會兒讓他開口,給侍女看個手相、算算姻緣什麽的,兩壺三壺酒就都有了。”
  年輕道士癱軟坐著,背靠著椅子,右手揉著左肩,見那鶴氅文士投來視線,道士便笑容燦爛,抱了抱拳,“貧道精通手相,給女子看更準些。”
  陳平安看著那個墜鳶山祠的山神娘娘,想了想,記起來了,難怪會有點眼熟。
  時隔多年,她的大致容貌輪廓不變,但是成為山神之後,氣態變化不小,而且瞧著像是年輕了小十歲,這就是修行的好處了。
  許多修道資質好的女修,她們可能壹輩子都不知道何謂眼角魚尾紋為何物。自古修道境界,就是女子最好的脂粉。
  裴錢聚音成線,密語詢問道:“師父,碰到熟人了?”
  陳平安搖頭道:“算不上,以前遊歷梳水國的時候,勉強算是打過照面,都沒聊過壹句話。如果沒記錯的話,她本名姓蕭才對。就是不知為何她會成為墜鳶山的山神娘娘。”
  梳水國距離這合歡山地界,可有壹段山水路程了。
  記得當年離開劍水山莊,獨自遠行,從那山林中鬧哄哄沖出壹大撥江湖人士,是奔著官道上的壹支梳水國顯貴親眷車隊而去,前者顯然情報有誤,當時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踢到了壹塊鐵板,那支車隊裏邊除了大將軍楚濠的妻子,還有兩位身份不俗的女子,除了壹隊扈從精騎,其實光是隨軍修士裏邊,就藏著壹位龍門境符箓修士和觀海境劍修,隨便拎出壹個,頃刻間就可以把那撥江湖“刺客”打殺幹凈,結果某位江湖老前輩,年紀不小了,做事情卻不太地道,故意打著劍水山莊和宋雨燒的旗號,試圖把壹國江湖水攪渾,至於山莊和宋前輩的生死榮辱,會不會被梳水國朝廷派兵剿滅,是半點不顧了,尤其是這位老江湖跟陳平安擦肩而過的時候,心生壹計,直接就送給了陳平安壹個劍水山莊“楚越意”的名字和身份……
  最後還是陳平安與那位觀海境劍修廝殺了壹場,才算擺平這場風波,順帶著讓那撥江湖人逃出生天,當然他們也沒如何念情就是了。
  按照那個觀海境老劍修的說法,壹口壹個小寡婦,每顆腦袋都能換取神仙錢,她怎麽都該值個壹顆小暑錢。
  沒過多久,陳平安在地龍山渡口那邊,還沒走到東家是張彩芹的那座青蚨坊,就在路上聽說了壹個消息,以那位蕭女俠為首的江湖義士,舍生忘死,不惜與楚黨逆賊死戰,可惜車隊當中,有壹年老壹年輕,兩位劍仙坐鎮,不惜為虎作倀,這才導致他們功敗垂成。
  白茅發現了那背劍少年的目不轉睛和“魂不守舍”,哈哈笑道:“陳兄弟,果然是同道中人,壹見如故自有壹見如故的緣由!”
  然後這位楔子鄰白府主,就發現那個相貌平平、僅是中人之姿的年輕女子,朝自己看來,小姑娘眼神古怪。
  白茅笑問道:“陳老弟,這位姑娘是?”
  陳平安笑道:“大弟子,跟我學武多年,姓鄭名錢。資質不錯,闖出名堂了,在江湖上的名氣,比我這個當師父的還大。”
  白茅已經摸到與這家夥聊天的大致脈絡了,只要徹底放開,豁得出臉皮,就再無別扭,再來扯閑天,就可以有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輕松愜意,點頭道:“比陳老弟的名氣大,實屬正常,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嘛,好事,都說江湖上,明師找高徒三年,高徒找明師也三年,相互成就,才能光大門庭,總好過壹個誤人子弟,壹個,相互耽誤。”
  其實白茅是想說就妳陳仁的年紀,如今才幾歲,走江湖又能有幾年,能有什麽名氣,比得過那位少年劍仙,張雨腳?
  白茅轉過頭,望向那個雀斑點點的年輕女子,白府主揚起壹個笑臉,端起長輩架子,問道:“可曾躋身煉氣三境?”
  裴錢笑道:“得看對手的境界。”
  白茅壹怔。
  不愧是陳仁的高徒。
  壹兩本錢,從妳們師徒嘴裏說出來,總有壹斤重的氣勢和風範。難道現在外邊江湖上的年輕人,說話都是這般德行了?
  陳平安拿起筷子,笑道:“吃飯。”
  正襟危坐的裴錢這才跟著拿起筷子。
  白茅暗自點頭,還是有點規矩的。
  看那女子,也不喝酒,桌上只吃眼前菜。
  倒是那個身穿棉衣道袍的年輕道士,像是個餓死鬼投胎的,在幾乎所有人都忙著多喝壹口酒的時候,偏偏他跟壹位侍女討要了兩碗米飯,專門叮囑她上大碗,這會兒已經開始低頭扒飯了。頭上壹頂道冠,讓生前就精於鑒賞的白茅忍不住多看了幾眼,總覺得值點錢。
  陸沈擡起頭,夾了壹大筷子菜,含糊不清道:“白府主怎麽就不好奇,為何鄭姑娘會與我們陳兄弟拜師嗎?”
  白茅笑道:“道之所存,師之所存,年紀不算什麽,武學路上,走在前邊的就是長輩。”
  只見那年輕道士使勁點頭,“難怪都說師爺
  拜徒孫,有道便為尊。以前總是壹知半解,白府主今兒壹句話,算是給徹底整明白了。”
  “道長怎麽不喝酒,這可是整個合歡山地界獨壹份的仙家酒釀,是道統法脈有門規戒律,不許妳們飲酒?”
  方才虞管事讓侍女送來了三壺粉丸府仙釀,果然沒有多給,只說喝完後,覺得不夠,可以與他知會壹聲。
  畢竟這處偏廳,身份不夠,像其它幾處宴客廳,人手兩壺酒水起步。至於琵琶夫人那邊,喝酒都快跟喝水差不多了。
  可問題眼前這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,吃葷是壹把好手啊,照理說葷酒不分家,怎就幹吃飯菜不喝酒?
  “哪裏哪裏,小道這壹脈,寒酸吶,就沒有祖師爺,師父也不管這個。”
  年輕道士擺手道:“再說了,聽君壹席話,如飲三壇酒。”
  白茅大笑不已,終於見著個會說話的正常人了。
  抿了壹口酒,白茅靈光乍現,終於想通為何壹直覺得哪裏不對勁了,他轉頭問道:“鄭錢?關耳鄭?錢財的錢?”
  裴錢點點頭。
  白茅拿手指敲了敲桌面,笑道:“妳這姑娘,到底怎麽想的,容本府主倚老賣老,說妳壹句了,妳再崇拜那位女子大宗師,也不至於連姓氏名字都改了啊。”
  裴錢扯了扯嘴角,沒說話。
  這要是小時候的黑炭,白府主祖宗十八代的墳頭,估計已經堆滿爆竹了。
  白茅是讀書人,好面兒,拿她沒辦法,就轉頭望向陳仁,“陳老弟,妳這個當師父的,攤上這種大事,也不管管?”
  陳平安笑著點頭,“對對對,有理有理,是我常年在外闖蕩,對徒弟疏於管教了。”
  裴錢夾了壹大筷子山珍野味,細細嚼著,腮幫鼓鼓,嘎吱作響。
  陸沈幸災樂禍,笑嘻嘻道:“白府主,咱哥倆同病相憐,走壹個,貧道以湯帶酒。”
  白茅舉起酒杯,壹飲而盡。
  陸沈從袖中摸出壹本花鳥畫冊,“白府主壹看就是個收藏大家,這是我花大價錢撿漏而來,央府主幫忙掌眼則個,賞鑒賞鑒。”
  白茅笑了笑,抖了抖袖子,伸手接過那本冊子,都什麽跟什麽,花了大價錢,還撿漏?隨手翻了幾頁,白茅猶豫了壹下,說道:“照實說了,功力是有的,壹看就是富貴子弟的手筆,是得了界畫精髓的,壹絲不茍,嚴謹工整,可惜終究是死畫。而這些花鳥,總覺得不光是素雅簡淡,看久了,還有幾分陰氣。”
  見那年輕道士壹臉被雷劈中的癡呆模樣,白茅連忙解釋道:“本府主所說陰氣,並非貶義,類似寺廟宮觀裏邊的某些水陸畫,鬼氣森森,可以警示人心。我只是擔心畫冊主人,不是那種長壽之人。道長也該知曉,畫壇名家,若是短壽,成就和名氣,就很難高了,未能衰年變法,價格往往就上不去了。”
  那年輕道士慘然道:“活不長久,同輩唱和就少,徒子徒孫也少,孝子賢孫壹少,幫其揚名鼓吹的力度就小,力度小就無法被後世推上神壇,無法登上神壇,如何賣出高價,何談值錢。等到將來世道好了,兜裏閑錢就多,有錢的外行傻子更多,只認門面不認人,尤其在這古董行當,如何能夠編幾個故事,騙來大錢。”
  白茅壹拍大腿,“道長這番見解,可謂撥雲見月。”
  陳平安瞥了眼那本畫冊所繪花鳥,並無落款,卻有幾方私章鈐印,憑此已經知道畫冊出自青杏國柳氏太子之手。白茅眼力還是不錯的,確有幾分陰氣,這位儲君作為壹國潛龍,並無中興國主的渾厚氣象,用墨筆力纖弱,說得難聽點,更像是壹位亡國-之君的手筆。至於青杏國京城那邊的街談巷議,還有仙家客棧裏邊壹些茶余飯後的閑談,都對這位素有才名的柳氏太子評價不低。
  陸沈笑道:“歸根結底,終究是未能領會界畫精髓使然,否則只會活潑潑,生意盎然,豈會讓白府主瞧著只覺得索然無味,了無生意。”
  說到這裏,陸沈嘆息壹聲,將那本畫冊狠狠摔在桌上,“罷了罷了,就當吃了個悶虧,眼不見心不煩,不如低價賣給白府主。”
  白茅見那年輕道士好不要臉,竟是雙指並攏,將畫冊推向自己這邊,這是要強買強賣?敢情所謂的花大錢撿漏,就是為這會兒的殺熟做鋪墊?好個圖窮匕見!白茅便伸手牢牢按住那本畫冊,皮笑肉不笑道:“即便不是價值連城的物件,也絕非什麽粗劣畫作,君子不奪人所好,就算道長舍得賤賣,白某人也不好意思買。懇請道長,收回去!”
  年輕道士卯足勁,雙指微顫,暗中加重力道,仍是未能挪動畫冊,霎時間滿臉漲紅,“白府主,都是聊得來的朋友,價格好商量的。”
  “道長何必割愛。”
  “實不相瞞,這畫冊後邊,還有無名氏抄錄而成的壹篇道書,千余字,高妙無匹。根據內容記載顯示,除了可以白骨生肉,還言說諸多修行至理,例如‘可白骨生肉,何物可生骨’,白府主,有錢難買不死方,機會難得啊!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!”
  “既然藏著不死方?道長為何還要轉售他人?”
  “貧道修行資質,湊合,十分湊合,該學到手的都學了,實在是學不得更多。”
  “多少錢?”
  “兩顆雪花錢。不能更少了!”
  “……”
  白茅臉色僵硬,差點破口大罵,當老子是傻嗎,所謂的不死方,就只開價兩顆雪花錢?
  “看在朋友的份上,壹顆雪花錢也成!”
  “……”
  白茅黑著臉,可以確定了,對方是個傻子,然後試圖拉上自己壹起當傻子。
  就在此刻,那背劍少年擡起手,與婢女多討要壹壺仙釀,白府主想了想,便從袖中摸出壹顆雪花錢,放在那本花鳥冊上邊。
  壹手交錢壹手交貨,其實白茅原本想要買下畫冊後,就歸還對方,再語重心長勸壹勸這個騙術蹩腳拙劣的年輕道士,以後別這麽混了,出門在外,容易挨揍。只是白茅擔心如此壹來,落了對方面子,便作罷,就當花了壹顆雪花錢,交了個不靠譜的朋友,反正以後也不會碰面了。
  給出神仙錢時,畫冊內某頁便多出壹篇金字道書,直指金丹。
  當白茅有此念時,又多出道書的中篇文字內容,可直至玉璞。
  白玉京陸掌教的分身之壹,李子樹下白骨真人。
  如今已是青冥天下最新十人的候補之壹。
  這篇道訣,正是白骨真人的修道根本所在,陸沈所謂的“不死方”,確實是再名副其實不過了。
  因為合歡山兩尊府君遲遲沒有露面,參與嫁女招親宴的各路客人,都察覺到了壹絲苗頭。
  只說那處花廳,百花湖暑月府的貴客,就沒來由炸窩壹般。
  合歡山的大小姐,和四小姐趙胭,好像正在那邊安撫那位湖君張響道。
  虞陣將單獨壹間屋子的秦傕,還有隔壁的符氣,壹並喊出,徑直往粉丸府外走去。
  墜鳶山那位已經喝到微醺的山神娘娘和烏藤山李梃,好像得了兩尊府君密旨,說至多壹刻鐘,今夜酒宴就會正式開席,保證不會讓諸位貴客久等。
  來到府外,虞陣抱拳低頭,賠罪不已,苦澀道:“府上出了點狀況,需要關起門來做事情。秦叔叔,燕兄,讓妳們見笑了。”
  秦傕是書簡湖本土修士出身,對此是司空見慣了,問都不問,甚至懶得抱拳告辭,二話不說,徑直禦風走了。
  符氣到底是身世清白的豪閥子弟,雖說外出歷練也有數年光陰,可這等陣仗還是頭壹遭遇見,輕聲道:“妳們已經跟金闕派和天曹郡張氏撕破臉了?若果真如此,以這些山上仙府、修士世族的行事風格,定然早有準備,今夜粉丸府內道賀客人當中,說不定就有他們的內應。”
  虞陣總不能將父親的那樁謀劃泄露出去,只得搬出壹個在家族祠堂內就想好的借口,“上山氤氳府那邊的寶庫,有壹件我父親很看重的鎮宅之寶,就在剛才,莫名其妙失竊了,父親震怒不已,已經傳下壹道密令,需要馬上封山,關起來門搜查所有人,不管是誰,只許進不許出。今夜來山上道賀的那幫貨色,妳也清楚,就沒有省油的燈,都是些桀驁不馴的亡命之徒,等會兒很容易鬧起來,說不得就要見血。 ”
  符氣詢問道:“真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?”
  在附近數國境內,如山上兩尊府君、還有程虔、張筇的金丹境,就是頂天了,那他這個龍門境,不說力挽狂瀾,只說略盡綿薄之力,想來還是不難。
  虞陣搖搖頭,眼神誠摯道:“符氣,聽句勸,妳別摻和。事情確實比較大,總之妳我回頭找機會再敘。”
  符氣點點頭,“我打算走壹趟書簡湖,黃鸝島仲肅與我家老祖關系不錯,要找我,就直接飛劍傳信黃鸝島。”
  豐樂鎮,戚頌找到了張雨腳和金縷,老人也沒有廢話,與少年少女密語壹句,直接讓他們跟上自己離開小鎮。
  因為戚頌是壹位金身境武夫,尚未能夠覆地遠遊,老人就只是在夜幕中長掠。
  少年禦劍,離地丈余而已,少女在壹旁貼地禦風。
  金縷打趣道:“戚爺爺,妳好酒如命,怎麽不登山參加喜宴?妳要是去了,我和張雨腳就可以跟著上山了,”
  天曹郡張氏的首席客卿戚頌,是個極負盛名的老頑童,很有晚輩緣,老人此刻笑道:“酒是燒身硝焰,色為割肉鋼刀。要是我到了山上,壹個把持不住,喝得稀裏糊塗,再被那位三姑娘壹眼相中,趙浮陽和虞醇脂,非要認我當女婿,又喝酒又是入洞房的,吃不消啊。”
  金縷呸了壹聲。
  老人調笑道:“金丫頭,虞遊移看不上我這個糟老頭,當然不奇怪,可要說看不上雨腳這種風度翩翩的慘綠少年,才算怪事吧,妳便開心了?”
  張雨腳好奇問道:“戚爺爺,前邊小鎮那個動靜,可有說法?”
  戚頌拍著肚子,搖搖頭,“有說法,不能說。等到以後有機會,妳小子請我喝頓好酒,再看心情。”
  先前裴宗師提醒過壹句,不要泄露她的行蹤。戚頌可不敢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。
  老人腳尖挑起幾顆石子,壹揮袖子,紛紛激射向空中,身形拔地而起,踩在數顆石子上邊,如拾階而上。
  戚頌看似身材臃腫,提起壹口純粹真氣,此刻實則輕若羽毛,被最後壹顆石子托起,冉冉飛升狀。
  在最高處,身形暫停懸空,老人居高眺望,被他發現了弟子呂默的蹤跡,正帶著壹個黝黑少女趕夜路。
  戚頌飄然落地,大笑壹聲,“跟我走,誰慢了誰請喝酒。”
  身穿壹身夜行衣的虞遊移,身形鬼魅,在山林間兔起鶻落,快若壹縷青煙,來到山腳小鎮。
  她站在壹處屋頂,將壹只鮮血浸透的綢緞包裹丟在壹處陋巷小院內,“這顆腦袋,是觀軍容副使顧奉脖子上邊的,至於烏藤祠廟那邊的山神李梃,不管與顧奉 ,都活不到今夜,也算我父親和合歡山,給妳們有了個交待,莫要再繼續糾纏下去了,柳姑娘,妳和劉鐵他們,務必在半炷香之內,趕緊離開小鎮,走得晚了,後果自負。將來哪怕是陪都洛京那邊追責起來,我們也問心無愧。”
  不像以往,在小鎮內外遇到撐傘的無頭女鬼,虞遊移總會像個調戲良家的登徒子,非要糾纏著“柳姑娘”聊幾句,今夜行事,卻是毫不拖泥帶水,把話帶到,說完她便身形矯健,重返山中。
  周楸喊來劉鐵,劉鐵沈聲問道:“怎麽說?要不要留在這邊,等他們三人下山?”
  周楸笑道:“哪裏需要我們擔憂他們的處境,去潑墨峰那邊等消息好了。”
  粉丸府內,陳平安突然問道:“趙浮陽以後的成就有多高?”
  陸沈笑道:“花開兩朵,各表壹枝。得兩說。”
  陳平安說道:“假設被趙浮陽做成了這件事?”
  “明天的新元嬰,將來有希望躋身玉璞,就是難度不小,會在桐葉洲那邊磕磕碰碰。”
  陸沈擡起手,掐指壹算,沈吟片刻,“如果未能得逞,在今夜功虧壹簣,煉山不成反而丟掉這份道本,趙浮陽明天就要從金丹境瓶頸跌境為龍門境了,至於將來嘛,得是仙人境起步了。”
  除了白茅聽不見對話內容,裴錢都能聽清楚師父跟陸沈的聊天。
  陳平安說道:“陸掌教是不是少說了壹種或者兩種情況。”
  陸沈點
  頭笑道:“若是趙浮陽能夠待在這邊,上下兩山皆原封不動,他與青杏國柳氏井水不犯河水,遲早會被顧璨打死,自然是萬事皆休的下場了。或者說趙浮陽能夠順利躋身元嬰,又使出金闕派壹脈秘傳的‘擔山’神通,最終離開這處是非之地,萬壹,貧道只是說萬壹,他可以成為有朝壹日數量眾多的人間真龍之壹,並且趙浮陽還有望以盤山壹脈的魁首身份,占據陸地氣運,與很能打的那麽壹小撮飛升修士,在山巔並肩而立。”
  “只說在當下這壹刻,趙浮陽就有四條路可走。”
  “但是趙浮陽到底會走哪條路,最終成就高低,大道前程,好像又取決於我們倆在這張飯桌上,怎麽聊。”
  “就像這張桌子,有妳我,有裴錢,如今又有了楔子嶺鬼物白茅。若是貧道願意,還可以拉上虞管事,那個端酒送菜的婢女。”
  陳平安問道:“路過浩然,先為白茅傳授壹篇不死方,再收個飛升境資質的不記名徒孫,陸掌教都是順手為之?”
  聽得出來,趙浮陽想要走到山巔,有個先決條件,他得跟著陸沈這位隔了許多個輩分的祖師爺,壹起去往山運厚重的青冥天下。
  陸沈反問道:“看史書,那麽多出身貧寒的開國君主身邊,在那龍興之地,壹縣之內,至多是壹郡之地,怎就有那麽多的非公即侯的厲害人物?看遍數座天下,在山上,類似寶瓶洲驪珠洞天,青神王朝的五陵少年窟,攏共才幾個?”
  陸沈將手中筷子放飯碗上邊壹放,如懸空架起壹座橋梁,自問自答道:“世路歧途亂如麻,大道能有幾條?跟對人,走對路,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。走錯路了,任妳是心比天高的英雄豪傑,也要抑郁潦倒不得誌。興許偶有例外,終究只是例外。話說回來,光有壹條平步青雲的寬闊道路,沒有恒心,腳力不濟,當然也難走遠。”
  “陳平安,妳猜錯了,趙浮陽想要成就最高,就不能被誰牽著鼻子走,也不能是大樹底下好乘涼。這就是他的第五條道路。”
  “別忘了,為何會有人說山上沒有上五境的純粹野修。同時更別忘了,白帝城鄭居中雖有師承,但是真正意義上,他也是山澤野修,他才是純粹野修。”
  陸沈拿起壹根筷子,“獨木難支。即便上了桌子,用手扒拉飯菜,總不像話,是會被旁人打手,長輩訓斥,或是趕下桌去的。”
  陸沈再拿起壹根筷子,“相輔相成,就能夾菜吃飯了,至於能吃多少,各憑坐在飯桌旁邊之人的胃口和肚量。”
  “壹雙筷子,可以是泥瓶巷的陳平安跟杏花巷的馬苦玄,或是劉羨陽跟陳平安,也可以是顧璨跟宋集薪,宋集薪與趙繇,李槐與胡灃,胡灃跟董水井,等等,諸如此類,以此類推,既可以是壹張飯桌,也可以是壹張賭輸就撤掉椅凳的賭桌,還可以是壹張香火裊裊的供桌。”
  金闕派祖山,清靜峰,金仙庵。
  當代峰主是壹位老嫗模樣的金丹修士,領著壹眾嫡傳,站在壹處崖外白雲如海的涼亭附近,聯袂恭迎“上宗”仙師的大駕光臨。
  金闕派的開山祖師,她在兵解離世之前,曾經為諸峰嫡傳弟子,留下壹道法旨,或者說是她的遺願,她希望有朝壹日,金闕派子弟,能夠日積月累,累積功德,幫助她在白霜王朝的那座靈飛觀,恢復譜牒身份,重新錄名。僅此而已。與此同時,她也下了壹道死命令,即便是自家門派處於生死存亡之際,也絕對不可叨擾靈飛觀內她那位師尊的清修,誰敢有違此律,就是欺師滅祖。
  所以即便是在那場戰事當中,金闕派諸峰修士,始終恪守祖訓,沒有主動與靈飛觀聯絡。
  哪怕靈飛觀老觀主,仙君曹溶橫空出世,在老龍城壹役立下不朽功業,金闕派,尤其是金仙庵壹脈嫡傳修士,再激動萬分,也只能將這個秘密藏在內心深處。
  故而當靈飛觀,如今的靈飛宮,那邊竟然主動書信壹封至金仙庵,說宮主會來此做客,所有金仙庵嫡傳弟子,為之狂喜。
  明月夜中,壹位年輕女冠縮地山河,率先現身崖畔,隨後有壹位稚童模樣的白發修士,手捧拂塵,背桃木劍,站在女冠身邊。
  道門有仙真,可返老還童,白發長嬰兒。
  之後天邊雷聲陣陣,有壹位披頭散發的年輕男子風馳電掣而至,沿途座座雲海如被劍斬開,他落在白發童子身旁。
  他想要伸手摸壹摸那“稚童”的腦袋,驀然劍光壹閃,青年只得縮回手。
  金仙庵老嫗情難自禁,眼眶紅潤,打了個稽首,顫聲道:“清靜峰金仙庵諸弟子,拜見靈飛宮湘君祖師。”
  其實老嫗不是不清楚其余兩位的身份,而是她必須將這位道號“洞庭”的上宗湘君祖師,單獨摘出來對其敬稱。
  如此壹來,就等於她代替下山金闕派,對上宗靈飛宮的壹種禮敬。確切說來,是為自家開山祖師與那靈飛觀,行了個稽首禮。
  湘君淡然道:“不必多禮,刑紫,除了妳留下,其余都各自修行去。”
  老嫗壹揮袖子,“妳們都退下。”
  湘君率先走在崖畔壹條青石板路上,名為刑紫的老嫗這才趕忙與那“稚童”和青年補上稽首禮,“金仙庵刑紫,見過韋真人,溫宗師。”
  這個好像從無道號的韋真人,是昔年靈飛觀的掌律道士,如今由道觀升為道宮,反而卸任掌律了。
  但是沒有誰會覺得這個“小道童”是被貶謫了,原因再簡單不過,他是上任觀主曹溶的關門弟子。
  無論是山上仙府,還是山下門派,似乎歷來只有收錯的開山大弟子,從無犯錯的關門弟子。
  至於那位“溫宗師”,名為溫仔細,山上綽號“溫郎”,不到四十歲,就已經是壹位遠遊境武夫,關鍵他還是壹位道門金丹地仙。
  更是個風流浪蕩子。
  湘君是剛剛從壹個小門派那邊趕來金闕派,與董水井分開沒多久。
  韋師弟方才還在青杏國京城,至於師侄溫仔細,不出意外,是從某個脂粉窩裏脫身。
  金闕派的垂青峰那邊,有壹處名勝,是條倒流瀑。
  湘君停下腳步,望向那條飛濺如雪有雷鳴聲的瀑布,說道:“師尊下山遠遊之前,曾傳下密旨,準許她恢復靈飛觀譜牒身份。還說妳們金仙庵壹脈,可以脫離金闕派,與靈飛觀認祖歸宗,當然不強求,清靜峰修士去留都隨意。至於金仙庵之外的金闕派諸峰就算了,估計他們也不甘心,我們就省得自作多情了。”
  老嫗泣不成聲,面朝南方,伏地而拜,三拜九叩,與那位老祖宗曹天君磕頭致謝。
  湘君將她攙扶起身,“如果程虔攔阻,我可以讓韋師弟和溫仔細留在清靜峰這邊。”
  老嫗起身後,多次掩面而泣。
  青年笑道:“妳們聽說了嗎,桐葉洲今年開春後,出了好些大事。”
  韋真人嗤笑壹聲。
  除了做慣買賣的老龍城幾個大姓家族,寶瓶洲這邊,如今幾乎都不愛打聽桐葉洲的山水人事。
  風水輪流轉,昔年桐葉洲山上修士,也是這般看待北邊鄰居寶瓶洲的。
  湘君點頭道:“是大事。”
  韋真人這才提起壹點興趣,“怎麽說?”
  溫仔細擡起雙手,抖動手腕,微笑道:“第壹件大事,是在大淵袁氏王朝的最南邊,出現了壹個名為青萍劍宗的嶄新宗門,事先沒有透露出半點風聲。這青萍劍宗,是那寶瓶洲落魄山的下宗,首任宗主名為崔東山,是壹個原本籍籍無名的陌生角色,此人唯壹壹次公開現身,是咱們那位年輕隱官與他的好友劉羨陽,壹起問劍正陽山,期間崔東山有過露面,按照落魄山的祖師堂譜牒,算是陳平安的學生。”
  境界高低,是個謎。
  湘君笑道:“對落魄山陳先生和青萍劍宗的壹宗之主,妳都放尊重點。”
  照理說,擔任首任下宗宗主,得是玉璞境。之後的繼任者,反而對境界沒有要求,只要宗門內有玉璞境譜牒修士坐鎮山頭即可。
  況且青萍劍宗還是壹座極其罕見的劍道宗門,是桐葉洲破天荒的事情了,崔東山若真是壹位玉璞境劍仙,在那戰事慘烈至極的寶瓶洲,又豈會毫無建樹,不曾立下寸功?就像那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,化名“鄭錢”的裴錢,她不單單是在中部大瀆戰場,大放異彩,早先在金甲洲中部到北方的幾處戰場,就已經名聲鵲起。
  所以這個崔東山,到底是壹位玉璞境,還是元嬰境劍仙,眾說紛紜。畢竟以陳平安的文脈身份和他在避暑行宮那邊攢下的戰功,文廟就算為青萍劍宗破例,允許壹位非上五境修士擔任宗主,實屬正常,反正在這幾年內,幾個浩然新宗門,都是如此,不算孤例。
  溫仔細笑道:“可惜當年祖師不許我下山,沒能去大驪陪都,不然就可以與那個裴錢切磋切磋了。”
  韋真人冷笑道:“覺得跟裴錢只有壹境之差,就有的打了?那妳怎麽不幹脆找她的師父,找那位陳隱官的麻煩?”
  這個師侄,不否認是個習武天才,每逢下山遊玩,喜歡與人壓境問拳,最喜歡故意低人壹境,再問拳勝之。
  溫仔細哈哈笑道:“陳平安比我年長小十歲呢,我要是早投胎十年,如今不說止境武夫,怎麽也該有個山巔境瓶頸了。”
  湘君說道:“裴錢不是妳以為的那種空皮囊武夫,她當年的七境和八境,只會比妳更紮實。”
  溫仔細瞇眼道:“耳聽為虛,眼見為實。”
  第二件事,跟玉圭宗有關,宗主韋瀅遠赴蠻荒,九弈峰新任峰主,是個名為邱植的孩子,小小年紀就已經是壹位龍門境劍修。
  再就是太平山那邊,女冠黃庭,從五彩天下重返桐葉洲,出現了浩然歷史上極為罕見的壹人壹宗門。
  由於她返回家鄉第壹件事,就是問劍小龍湫,故而黃庭已經是毋庸置疑的玉璞境劍仙。
  不愧是堪稱桐葉洲福緣第壹人的黃庭,好像破個境,就跟女子換身衣裳壹樣輕松。
  更不愧是昔年能夠與那“姜賊”齊名的女修。
  而那小龍湫,出現了驚世駭俗的動蕩,兩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元嬰境修士,不知犯下什麽過錯,被來自中土大龍湫的龍髯仙君,親手拘押回宗門,沒過多久,司徒夢鯨便親自擔任下山小龍湫的山主。這就像往池塘裏邊砸入壹顆巨石,掀起驚濤駭浪,不等為之側目的旁觀者恢復平靜心情,就又直接來了壹座“飛來峰”,直接將小水塘給填平了。
  在這之後,就是小龍湫對外宣稱封山壹甲子。
  蒲山雲草堂,黃衣蕓好像剛剛躋身武夫十境歸真壹層。
  大伏書院,老蛟程龍舟,大驪王朝披雲山林鹿書院的副山長,不過林鹿書院卻並非七十二書院之壹,這是文廟歷史上第壹位妖族出身的儒生,擔任書院山長。
  北俱蘆洲魚鳧書院山長周密,也是歷史上第壹位沒有大過失卻被罰去功德林的山長,最終轉為擔任桐葉洲五溪書院山長。
  此外那個極負盛名的君子溫煜,出任天目書院副山長。
  在外人看來,正副山長皆是外鄉人氏的桐葉洲三座書院之間,可不是壹般的暗流湧動。
  溫仔細雖然好奇那個葉蕓蕓,到底是怎麽個傾國傾城的姿色,卻也沒不知天高地厚到想要去桐葉洲,找她問拳。
  怎麽都得等個十幾二十年了,無妨,他與那黃衣蕓,雙方都是壹樣的修行之路,修道歲月悠悠長,不急於壹時。
  溫仔細嘀咕道:“這個周海鏡,怎麽如此難找,她在大驪京城說不見就不見了,總不能是被誰金屋藏嬌了吧?”
  那個裴錢,畢竟是寶瓶洲四大武學宗師排第二的,僅次於那個據說曾經步入十壹境門檻內的宋長鏡,那麽名次墊底的周海鏡,同樣是女子宗師,就是溫仔細想要問拳的絕佳對象了,山巔境,還是個漂亮女子,提著燈籠都難找。為此溫仔細專門去了趟大驪京城,結果明明沒有離京的周海鏡,楞是讓溫仔細找了個把月都沒看到人影。
  湘君沒來由道心壹震,擡手將壹把碧綠幽幽的傳信飛劍卷入袖內,以秘術打開飛劍禁制,心湖內隨之響起師尊的嗓音。
  “師尊有令,留下韋拂曉,帶上溫仔細,去合歡山。”
  湘君起先沒多想,只覺得有點別扭,她隨即恍然大悟,師尊是在說他老人家的那位……師尊?!
  而這位上五境女冠的師尊的師尊,此刻正在合歡山粉丸府的壹處偏廳內,給數位婢女看手相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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