劍來

烽火戲諸侯

玄幻小說

二月二,龍擡頭。
暮色裏,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,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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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八十三章 何處不問劍

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

2024-7-24 21:51

  風雪廟劍仙魏晉,找出了那個青衫劍客的蹤跡,卻被壹位腰系養劍葫的俊美公子哥,倏忽而至,擋在青衫劍客身前,伸出壹掌,攔住了魏晉那壹劍的全部劍光,抖了抖手腕,手心原本已經變作焦炭,只是瞬間就恢復如常。
  這頭在古井當中位置不高不低的王座大妖,化名青花。
  那張很能蠱惑女子的精致面容,若是細細端詳,皆是以他人面皮拼湊而成。
  養劍葫內,裝著不計其數的劍仙殘余魂魄、破損飛劍。
  大妖青花與身後那個蠻荒天下百劍仙第壹的年輕劍客笑道:“小師弟,玩夠了沒?”
  青衫劍客點頭道:“妳自己小心。”
  大妖又擋住那位劍仙的遙遙壹劍,被魏晉先後兩劍沖蕩而過,青花早已懸空在壹座大坑之上,嗓音細柔,微笑道:“師兄小心什麽?足夠小心了,這不還沒去找陳清都嗎?”
  陸芝禦劍而至,對魏晉說道:“妳繼續追殺。這個娘娘腔交給我。”
  青花笑望向那個毀了半張臉的女子大劍仙,“這就是劍氣長城那位傾國傾城的陸大劍仙?”
  陸芝不言不語,以壹劍答之。
  城頭壹端,那個渾身浴血的僧人,就像壹座以劍氣長城作為蓮花座的金身佛陀。
  中年面容的佛門聖人,身上所披袈裟自行脫落,已無手指的手掌,輕輕將那袈裟往空中壹托,驀然大如雲海,壹時間風卷雲湧,袈裟越來越巨大,佛光普照人間。
  最終那件遮天蔽日、霞光萬丈的雲海袈裟,壹個下墜,覆蓋在了城頭之外的戰場上,化作無數粒金光,紛紛依附在劍氣長城的劍修身上。
  僧人盤腿而坐,身前出現了壹盞蓮花燈,有壹炷香。
  然後戰場之上的眾多劍修,壹炷香內,大小傷勢,皆轉嫁到了僧人身上。
  皕劍仙印譜之上,曾見壹枚印章的篆文,是年輕隱官從浩然天下那邊照抄而來。
  “定光佛再世落塵娑婆世界凡夫。”
  壹炷香即將燃盡之時,僧人雙手合十,仰頭遠望,面帶笑意,溘然而逝。
  只是身前燈火猶在,不但如此,更加大放光明。
  僧人在內的三教聖人,從頭到尾,其實都在廝殺。
  比如這位佛門聖人,消耗本命更換天地,幫助劍氣長城壓勝蠻荒天下,與其余兩位聖人,聯手三次造就出金色長河,抖摟壹身獅子蟲,斷十指化金龍,脫了袈裟,庇護劍修……
  有那攻城戰的慘絕廝殺,血流成河,加上儒家聖人的那幅黃流巨津圖,關鍵是有那佛門神通籠罩戰場。
  養劍已久,以至於讓吳承霈覺得實在太久太久了,終於第壹次全力祭出了本命飛劍甘霖。
  這把甘霖,在避暑行宮的飛劍神通評點當中,位列前三甲。
  城頭之外的戰場上,成千上萬的妖族,被壹場從大地升起的鮮血雨幕籠罩其中,瞬間剝削骨肉,被蘊含甘露劍意的每壹顆雨珠,絞殺魂魄。
  大妖白瑩的王座,位置最為靠前,只是離著阿良、陳熙和齊廷濟三處戰場,還是有些距離。
  以數十萬副白骨累積而成的枯骨王座之上,這頭大妖身無半點血肉,白骨瑩白如玉,腳下依舊踩著那顆頭顱。
  當看到城頭吳承霈祭出本命飛劍之後,白瑩壹腳將那頭顱踢遠,站起身,饒有興致,盯著那座緩緩升空的雨幕。
  白瑩稍稍收起視線,戰場之上,有個可憐兮兮的小小玉璞境劍修,斷了壹臂,單手持劍不說,壹腳踝處還被平整剁掉,仍是不知為何,繞過了齊廷濟他們開辟出來的三座劍陣,然後直直朝王座而來。
  那漢子停下身形,與枯骨王座對峙,提起長劍,卻不是看大妖白瑩,而是死死盯住那顆頭顱,說道:“觀照壹脈,劍修高魁,最後壹劍,要問祖師。”
  白瑩瞥了眼地上那顆頭顱,哈哈大笑,“我看還算了吧,壹巴掌隨便拍死妳,好讓妳們徒子徒孫做個伴。”
  壹件內裏無人的空蕩蕩灰色長袍,飄蕩而至,緩緩落在枯骨王座之上。
  當它出現之後,白瑩便立即坐回原位,再不敢多說壹個字。
  灰色長袍站在王座邊緣。
  遠處就是那個想要問此生最後壹劍的高魁。
  壹個沙啞嗓音響起,“觀照領劍。”
  ————
  兩座大妖王座毗鄰懸空,她們皆是女子形容。
  大妖仰止,她以真身現世,人首蛟身,頭戴帝王冠冕,身披墨色龍袍,高坐龍椅之上,巨大蛟尾拖曳在地。
  壹旁化名緋妃的王座大妖,並未現出真身,年輕容貌,壹雙猩紅眼眸,身上法袍的數千條經緯絲線,每壹根絲線,都是壹條被她煉化的江河溪澗。她手腕上系有壹串以蛟龍之屬本命寶珠煉化而成的手鐲,腳上壹雙繡鞋,鞋尖處也翹綴有兩顆碩大驪珠,
  仰止剛剛從戰場撤回,硬生生挨了那齊廷濟壹劍,此刻不得不現出真身療傷。
  妖族修行壹事,幻化人形,登山更快,但是養傷壹事,仍是恢復真身,痊愈更快。
  仰止眼神陰沈,死死盯住遠處那個壹人壹劍,便占據壹處廣袤戰場的齊廷濟,那位劍氣長城刻字的老劍仙,卻是年輕男子的俊美皮囊。如果按照托月山最早的推衍,齊廷濟此人,心比天高,絕不願意身死道消,會跟隨隱官蕭愻壹同叛出劍氣長城,在關鍵時刻,對某位大劍仙給出倒戈壹擊,就像蕭愻壹拳錘在左右後背處。
  不曾想齊廷濟竟然改了主意,照理說不該如此,只要齊廷濟願意離開劍氣長城,能殺他之人,唯有陳清都,可壹旦陳清都選擇出劍,在甲子帳那般壹直袖手旁觀的托月山蠻荒大祖,就壹樣會出手。唯壹的解釋,就是陳清都給了齊廷濟壹份更好的大道前程。
  緋妃懸停在龍椅壹旁,相較於人首蛟身的大妖仰止,緋妃顯得極為渺小,她瞥了眼龍椅把手上站著的兩個年輕人,與其中壹人微微壹笑,然後她以心聲與仰止言語道:“妳督戰不力,是戴罪之身,不表示表示?妳看黃鸞就很識趣。”
  仰止臉色愈發難看,拖曳在地面的那條蛟尾輕輕砸地,方圓百丈之內大地悉數震動碎裂。
  她與黃鸞的處境,如今最為不堪。
  仰止曾是曳落河共主,自然與這位緋妃存在大道之爭,只是在托月山的見證之下,仰止將整個曳落河水域贈給緋妃。
  作為交換,緋妃需要在浩然天下大肆攫取水運的時候,幫助仰止成為浩然天下九洲的山下共主,仰止要成為天下大小王朝、所有人間君王的女主人,五嶽敕封,人間香火,神靈生死,武運流轉,皆要由她仰止壹言決之。
  而仰止也需要幫助緋妃完成壹個最大心願,那就是讓緋妃吞食掉最後壹條真龍雛形,補足大道,將來蠻荒天下和浩然天下的壹切水運,都在緋妃的掌控之中。
  於是雙方從蠻荒天下不死不休的大道之爭,變成未來相互輔佐、結盟的格局。
  巨大的龍椅把手之上,站著甲申帳的兩位劍仙胚子,雨四和少年?灘。
  雨四是那場圍殺之後,才知道?灘竟然是仰止的嫡傳弟子。
  而?灘更是才知道雨四,竟然會被王座大妖緋妃稱呼壹聲“公子”。
  在那之後,甲申帳的氣氛就有些詭譎。
  除了木屐,其余同僚,再難心平氣和與他們相處,所有人望向他們的眼神,多出了幾份不可抑制、極難隱藏的畏懼。
  所以今天兩位劍修,相約來此散心。
  ?灘說道:“好像壹直沒有陳平安的蹤跡。”
  雨四點頭道:“那就很難有機會幫流白報仇了。”
  雨四身穿壹襲黑色法袍,卻以壹條白緞系挽頭發,黑白分明,十分玉樹臨風。
  ?灘神色黯然,“流白姐姐,換了壹副肉身體魄,只是劍心有些不穩。”
  雨四單膝跪地,眺望遠處戰場,“如果換成是我,壹樣難以保持先前的澄澈劍心。”
  ?灘咬牙切齒道:“我必殺陳平安!”
  雨四微笑道:“算我壹個。”
  他轉頭望向大妖緋妃。
  她笑道:“等到打爛了那座爛籬笆,我會為公子找出那個年輕隱官。”
  仰止猶豫許久,看了眼城頭那邊,儒家聖人祭出了那幅黃流巨津圖,使得城頭之上,有源源不斷的大水傾瀉到戰場上,以此阻擋妖族的蟻附攻城。
  她從袖中取出壹卷畫軸,戀戀不舍。
  作為曾經的曳落河共主,交出曳落河水域之前,率先煉化了三條萬裏長河,其中壹條無定河,白骨鬼魅攢簇其中。
  仰止將卷軸丟向劍氣長城,躲過劍修飛劍十數把,滾落在地,壹條滾滾流逝的無定河水,與那黃流巨津對撞,頓時激起千層浪。
  ————
  在先前戰事中,始終沒有出手壹次的王座大妖曜甲,它仰頭望向那位來自青冥天下老道人,據說還是位白玉京五樓十二城的壹城之主?
  大妖曜甲腳下山嶽倒懸,高臺平整如鏡,熠熠生輝,光彩奪目。
  這座山體破碎不堪的倒懸之山,大小不輸道老二那顆留在浩然天下的山字印,被譽為蠻荒天下的金精寶座。
  以蠻荒天下歷史上的無數山水神祇碎片煉化而成,故而需要用大妖屍骨打造而成的條條鐵鏈,串聯起那些大小不壹的金色碎石,高臺鏡面,宛如天底下最大的壹枚金精銅錢。
  身穿壹襲金色長袍的王座大妖曜甲,身處其中,並非刻意施展障眼法,依舊如被大日籠罩其中,光明照耀,不見真容。
  大妖曜甲位於鏡面圓心處,駕馭腳下山嶽壹閃而逝,趕赴戰場上空,直接以整座金精王座,去阻擋那位老道人手持多寶鏡映照出來的大日焦灼之威勢。
  老道人先前以多寶鏡神通,勾連蠻荒天下的大日,對準壹位玉璞境妖族兵家修士,既燒殺其堅韌體魄,同時又施展定身術,最終被十大巔峰劍仙候補的嶽青,以佩劍“雄鎮五嶽”砍掉頭顱,攪爛身軀,再以兩把本命飛劍“百丈泉”和“雲雀在天”,將那想要逃遁的妖族元神壹起鎮殺當場。
  嶽青贏得些許喘息機會,環顧四周,戰場四周並無妖族摻和這場廝殺,壹腳踩在那顆妖族頭顱之上,輕輕抖腕,震散遺留在劍身上的血跡。
  痛快。
  嶽青仗劍往南而去。
  這位殺力極高的大劍仙,也曾對文聖壹脈的香火,公然嗤之以鼻,也曾主動找到年輕隱官,當面道謝也致歉。
  光明磊落。
  老道人微微點頭,嶽大劍仙客氣了。
  然後皺眉,手中多寶鏡幾次移轉角度,寶光依舊被拽向那座金精王座,老道人心中嘆息壹聲,壹身道法境界修為,皆已不是巔峰,無可奈何。
  大妖曜甲腳下的金色王座,被多寶鏡巖漿滾滾,不斷有金液溢出鏡面,瘋狂濺射出去,快若飛劍,無論劍修還是妖族,沾之即形銷骨立,當場斃命。
  曜甲笑問道:“妳這老道,明明陽壽還多,卻要命喪於此,好玩嗎?”
  這位在青冥天下德高望重的老道人,兩件最重要的本命物,手中多寶鏡,鏡面已經出現極多裂紋,如蛛網密布,每多出壹條細微縫隙,老道人原本已經可謂琉璃無垢之身的金仙體魄,便會多出壹條黑色絲線,消磨道行,生命流逝,肉眼可見,至於那把拂塵,更是毀了大半,只余手柄而已。
  老道人壹手持鏡高舉,壹手撫須笑道:“好玩妳老母。”
  用最老神仙風範的儀態,說著最粗鄙不堪的言語。
  很難想象,這是壹位說過“桃花開時,若是花上還有黃鸝,尤為動人,眼不敢動,心魄動也”的風雅老神仙。
  更無法想象,老道人在白玉京自家城中說法傳道之時,許多從別城他樓而來的高真仙人,坐在壹張張蒲團之上,多有會心處。
  曜甲不以為意,不再言語。
  雙方就這麽耗著便是,不過耗費些山水神祇的金身碎片,這牛鼻子老道卻是在急劇耗費大道性命。
  這樁斬殺劍氣長城三教聖人之壹的不小功勞,我曜甲就笑納了。
  按照契約,托月山允諾拿出浩然天下壹洲之地,版圖之上,所有浩然天下儒家學宮書院、王朝敕封的正統山水神祇,以及大小淫祠神像金身,皆要被這座山嶽熔鑄壹爐,無壹存活。
  尤其聽聞多有古老神靈轉世於浩然天下,更是曜甲證得大道的關鍵所在,壹並煉化,它就可以大日懸空,以至高神靈之姿,俯瞰眾生,真正獲得大不朽。任妳大道流轉,所謂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,加上那光陰長河的流逝,也要為它繞路而行!
  大妖伸出壹手,緩緩擡起,鏡面最外沿,浮現了壹連串金色銘文,字極大,每壹個金色文字,都顯化為壹尊身高十數丈的金身神靈。其中日月金木水火土七字,好似陣眼,顯化之神靈,尤其巍峨,高達百丈,尤其是那誕生於“日、月”二字的神靈,背後分別懸有日暈、月華凝聚而成的寶相光圈,壹條條金色熔漿,飄蕩不已,仿佛水陸壁畫上的天人衣袂彩帶。
  老道人突然站起身,朗聲大笑道:“將來若有劍修遊歷青冥天下,記得去貧道城中做客!風景那是極好的,仙子更是極美的!與諸君相伴多年,貧道快哉快哉!”
  此番言語過後,老道人身軀消融於魂魄之中,最終化作壹道璀璨虹光,先去往懸空的那把多寶鏡之中,最終激蕩而出,直直撞向那座金精王座。
  竟是連大妖曜甲都無法駕馭王座避開那道虹光,只能眼睜睜看著老道人的魂魄神意,如雪水消融於金精王座當中。
  然後整座鏡面之上,出現了壹條老道人硬生生以魂魄扯出裂縫,最後的真正遺言,唯有三字。
  請落劍。
  大劍仙米祜傾力壹劍,沿著那條裂縫,將整座金精王座壹斬為二。
  此役過後,本命物受損的大妖曜甲,只得退出戰場,竭力修繕那座損失慘重的金精山嶽。
  ————
  甲子帳門口。
  大髯漢子與灰衣老者並肩而立。
  劉叉說道:“陳熙,納蘭燒葦,都有些不對勁。”
  不該這麽拼命,不至於如此舍生忘死。
  灰衣老者點頭。
  反觀齊廷濟,老聾兒,就很正常,看著出手淩厲罷了,戰場上還是給留有退路的,至多跌壹境。
  而陳熙與那納蘭燒葦兩位太象街豪閥家主,卻是奔著死路去的。
  至於董三更。
  老者擡頭看了眼離天很遠、距地不近的那輪懸空圓月,看架勢,董三更是不打算返回城頭了,不光如此,此人徹底隕落之時,相信必有大風景。
  雖分敵我,灰衣老者對那董三更,還是惋惜不已。
  這等豪傑。
  至於那位荷花庵主的生死,灰衣老者並不在意,背著托月山,擅自煉化半輪月魄,本就是該死的僭越之舉,如今對陣董三更,得了天時地利,卻也是壹座牢籠。
  劉叉問道:“依循甲子帳最新的推演結果,文廟這是要將那座天下的壹半,送給劍氣長城的劍修?”
  灰衣老者點點頭,“大手筆了。”
  那個年輕隱官,以壹種功利至極的排兵布陣,幫著劍氣長城提了壹口氣,同時束手束腳廝殺數年,卻也讓劍修們憋了口氣。那個從天而降的那個家夥,去了趟青冥天下又跑回來,又消去些劍修心胸間的郁氣。
  禮聖壹脈,有坐鎮此地的聖人。亞聖壹脈,有阿良,醇儒陳淳安。文聖壹脈,更有大劍仙左右,隱官陳平安。
  這些遠遊而來的讀書人,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講道理,去讓浩然天下文廟答應此事。
  ————
  戰場之上,酈采停下腳步。
  百丈之外,出現了壹位渾身仙氣縹緲的王座大妖,黃鸞。
  這頭大妖穿過妖族大軍,直接找到了獨自壹人鑿陣極深的酈采。
  黃鸞微笑道:“妳叫酈采?聽說妳買下了那座停雲館,巧了,它是我的囊中物。收劍跪地,做我奴婢,饒妳不死。”
  黃鸞沈默片刻,瞇眼道:“嗯,奴婢這個說法,對於壹位女子劍仙而言,太不好聽,就算是劍侍好了。”
  連同酈采那座通體碧玉雕琢而成的停雲館,每逢月夜便有松濤陣陣的萬壑居,種榆仙館,甲仗庫等等,壹切劍仙遺留私宅,本就該是他的戰利品。
  酈采此刻身上傷痕密布,只是多被所穿法袍遮掩,只說她的臉龐之上,先前就被壹位兵家修士妖族錘爛了顴骨,肌膚稀爛,白骨裸露。
  酈采吐出壹口血水,扯了扯嘴角,咧嘴笑道:“連我買下停雲館,妳都知道?”
  黃鸞點頭道:“怕死惜命的劍修,還是有壹些的。”
  酈采收劍歸鞘,動作迅猛,劍意激蕩,壹圈與她等人高的漣漪四散而開,剎那之間,從她和大妖黃鸞兩側向前湧去的妖族大軍,頭顱滾落無數。
  黃鸞雙指並攏,伸手在前,輕輕搖晃了壹下,打散那股無形的精粹劍意,“既然已經強弩之末,就不要抖摟花架子了。”
  酈采問道:“那妳知不知道,就算妳這頭畜牲去了桐葉洲,也會被人壹劍戳死?”
  黃鸞啞然失笑,提醒道:“我這會兒心情,其實不太好。”
  黃鸞原本作為住持蠻荒天下劍修大陣的王座大妖,顯然是被托月山灰衣老者寄予厚望的壹個存在。
  壹來大妖黃鸞在蠻荒天下地位超然,與其它大妖壹向爭執不多,再者此次去往浩然天下,黃鸞所求之物,是那些其余王座大妖眼中的無用之物,價值不大,再者黃鸞自己也無太大野心,用某頭大妖的說法,這黃鸞到了浩然天下,就是個收破爛的貨色。所以托月山才將那場大出風頭的戰役,交予黃鸞住持大局。
  只是那場極有可能屬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相互問劍,原本應該是壹場驚天動地的廝殺,兩撥以萬計算的劍修,浩浩蕩蕩以飛劍對飛劍,以劍氣洪流對劍氣瀑布,蠻荒天下不但未能壓過劍氣長城壹頭,反而折損比預期還要大。
  這使得黃鸞最終與大妖仰止,只能去戰場後方的蠻荒天下,截殺那些試圖馳援劍氣長城的劍仙,將功補過。
  不但如此,黃鸞先前還不得不將半數辛苦煉化、收藏的瓊樓玉宇、亭臺殿閣,砸向劍氣長城。
  顯而易見,甲子帳那位灰衣老者,對黃鸞的表現不太滿意了。
  酈采回望壹眼,不知不覺,離著劍氣長城有些遠了。
  由此可見,老娘的劍術很可以嘛!
  黃鸞說道:“最後給妳壹次可以活下來的機會。”
  酈采壹劍遞出。
  黃鸞伸手抓住那道劍光,硬生生將其折斷,手心處劍光迸濺,不傷黃鸞分毫。
  酈采壹彎腰,壹掠先前,瞬間拔劍出鞘。
  黃鸞壹身法袍鋪展而開。
  小天地內皆雪白。
  酈采那精神氣皆強行提至巔峰的拼命壹劍,只是破開了黃鸞的那座小天地。
  黃鸞說她強弩之末,千真萬確。
  實在無法遞出第二劍的酈采向後退去,嘔血不已。
  黃鸞不看那女子的慘狀,擡起壹只碎去不少的袖子,看了幾眼,有些惋惜,擡頭笑道:“劍意真是不錯,不愧是北俱蘆洲那邊走出的劍修。妳這女子劍侍,我是要定了,拿下妳後,讓白瑩幫我將妳魂魄煉舊為新,以後到了桐葉洲,妳就可以看看,到底有沒有人能夠壹劍戳死我……”
  言語之間,黃鸞壹手往下按。
  電光火石之間,天空之上出現壹個巨大漩渦,壹座山峰大小的閣樓朝酈采當頭砸下。
  酈采正要出劍,卻發現壹位老者已經來到身邊,說了句得罪了,將酈采扯向後方,與此同時,老人拋出手中長劍,迎向那座閣樓。
  長劍與劍光筆直向上,抵住那座閣樓,仿佛獨木支撐危樓。
  姚沖道,字連雲,興許是這位姚家老家主太過喜歡“連雲”二字,以至於佩劍與本命飛劍皆命名為“連雲”,仙人境。
  來此之前,老人與那綬臣互換壹劍,妖族劍仙已經撤離戰場。
  黃鸞無奈道:“我對於戰功什麽的,真不感興趣,重傷在身,何必來我跟前送死?不過白送給我的人頭,總不能不收。”
  那座閣樓之上,又有龐然建築壓下,兩兩疊加,劍光沖天的佩劍“連雲”,瞬間被壓出壹個細微弧度。
  黃鸞是以中煉之物的損耗,換取姚沖道大煉之物的消磨,不用猶豫。
  黃鸞心意微動,壹座座仙家洞府轟然砸下,佩劍“連雲”劍尖處已經崩裂。
  只不過老人的那把本命飛劍,尚未現身。
  黃鸞倒想要看看,這個受傷不輕的姚沖道,是否能夠使出讓自己眼前壹亮的殺手鐧。
  酈采剛要重返戰場,老人怒喝道:“酈采!不是我看不起娘們,是看不起妳這玉璞境,退回去!”
  酈采只得罵了壹句娘,果斷放棄前沖的念頭。
  黃鸞仰頭看著那條已經洞穿整座閣樓的絢爛劍光,笑道:“本來還以為是舍了壹把長劍,以便救人救己的障眼法,行吧,既然妳打定主意,真要跟我消磨性命,便讓妳遂願。殺個劍氣長城的仙人,怎麽都可以補上過失。”
  老人身穿壹襲劍氣長城的衣坊法袍,大袖飄搖,突然問道:“認得我外孫女婿?”
  酈采不願畫蛇添足,連累姚沖道分心,卻也不願就此撤退,拉開壹段距離,在原地溫養飛劍。
  她聞言後點頭道:“認識,還挺熟。”
  姚沖道猶豫片刻,說道:“那就勞煩酈劍仙轉告那小子壹聲,無需登門求親了。虛頭巴腦的,我不在乎。”
  酈采無語。
  這位姚大劍仙,肯定不是不在乎,而是總不能扯著那家夥的衣領子去姚家求親罷了。
  酈采本想說自己有個嫡傳弟子,鬼迷心竅了,十分愛慕那個家夥,只是話到嘴邊,還是作罷。
  酈采說道:“姚前輩,我可以與妳互換位置,有機會壹起撤離。”
  姚沖道都懶得揭穿這個北俱蘆洲女子的真正心思,年紀輕輕的,死在這邊作甚?
  老人嘴上卻是笑道:“千萬不要小覷壹頭王座大妖的壓箱底手段。妳壹個小姑娘,萬壹與個糟老頭子死在壹起,好似殉情,算哪門子事。”
  老人輕輕躍起,盤腿坐下,足下生雲。
  雙手疊放在腹部,手心處,雲霧升騰,緩緩升起壹把通體雪白的袖珍飛劍。
  黃鸞神色自若,姚沖道的那把本命飛劍,適宜大範圍戰場,與吳承霈的甘霖、嶽青的雲雀在天,十分類似,強不在捉對廝殺。
  黃鸞輕輕呵出壹口五彩霧氣,壹閃而逝,沒有什麽太大氣象。
  但是卻讓距離兩人戰場頗遠的酈采感到悚然。
  任何壹頭王座大妖,都是歲月悠悠之怪物。
  黃鸞就在漫長歲月裏,陸陸續續煉化了上百件五行本命物,不斷刨除,不斷替換,最終擁有了兩件仙兵,三件半仙兵。
  至於那些瞧著氣象萬千的瓊樓玉宇,除了其中三座,其余皆是中煉的身外物,收藏數量眾多的古老遺址、神仙洞府,無非是個排憂解悶的愛好。
  姚沖道自言自語道:“寧丫頭,從今往後,就交給妳去保護了。不要因為寧丫頭夠強,就不保護她啊。天底下的好男人,哪有不護著自己心愛女子的道理。妳小子能攔著寧丫頭,替她出城與離真廝殺,很好。贏了離真,還能活,更好。”
  “所以沒什麽不放心的,我很放心。”
  壹瞬間,老人眉心,太陽穴,脖頸,心口,腹部,好似被五把彩色飛劍瞬間洞穿。
  洞穿之後,老人的筋骨血肉、魂魄、劍意,都被那五個不起眼的窟窿,瘋狂汲取。
  黃鸞顯然不太樂意被姚沖道那道劍光毀去太多建築。
  除了那個酈采分明決意她下壹劍遞出,不惜壹死。
  再就是遠處,有壹位年輕女子已經禦劍趕來,氣勢如虹。
  是那個寧姚。
  老人毫無征兆地自碎本命飛劍,閉眼輕笑道:“雖未出劍,死得其所。”
  雲山霧隱。
  姚沖道以壹身魂魄劍意外加壹把本命飛劍,打造出壹座天地。
  下壹刻,黃鸞發現自己置身於白霧茫茫之中。
  壹位仙人境的劍仙,飛劍又非什麽營造小天地的本命神通,竟有手段將壹位王座大妖拘押起來。
  意義何在?
  那姚沖道其實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  誰能殺我?
  酈采?還是那個終究只是元嬰境的寧姚?
  極遠處,正在壹人圍毆兩頭王座大妖的某個狗日的,憑空消失,而且是直接破開了兩座氣象森嚴的小天地。
  壹位是三頭六臂的魁梧巨人,腳下所站位置,永遠會有壹張金色蒲團跟隨。
  它曾經率先登上過劍氣長城的城頭,被陳清都壹劍劈落,在那之後,就故意將那道深如溝壑的劍痕留下。
  還有壹位禦劍的矮小老者,眉發皆白,肩扛長棍,來到巨人肩頭,疑惑道:“如此古怪?”
  片刻之後。
  壹處戰場,雲霧散去,水落石出。
  有個男子,以姚沖道那把連雲佩劍,戳中壹頭大妖的頭顱,將其高高挑在空中,淡然道:“殺黃鸞者,姚沖道,阿良。”
  作為戰場的那輪大月之上,已經處於崩碎邊緣,壹位身材高大的老劍仙,站在壹具巨大妖族屍骸之上,大笑道:“阿良,如何?!”
  劍斬荷花庵主,董三更壹人而已。
  本命飛劍毀棄,卻依舊大可以就此返回劍氣長城的老人,將壹身劍意炸碎,籠罩整個大月,然後幻化出壹尊巨大法相,拖拽大月,去往大地,砸向蠻荒天下妖族大軍的厚重集結之地。
  壹輪明月開始崩碎,老劍仙身形逐漸消散。
  大月墜地,聲勢過大,以至於仰止、緋妃在內六位大妖,不得不壹起迎向那輪明月,那個姓董的老劍仙。
  阿良高高舉起手臂,豎起大拇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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