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二五章 壹刀

　　“阿耀，妳不是為了我同允之才要拿錢出來買下希振置業的，對不對？”林逾靜坐在餐桌前，靜靜的望了對面端著壹碗飯，吃的正香甜的宋天耀壹會兒，才小心的註意著自己的語氣，開口問道。
　　宋天耀把碗裏的壹塊魚肉和著米飯扒進嘴裏，腮幫撐的鼓鼓，擡起頭朝林逾靜笑了笑，然後稍稍直著脖子把嘴裏食物咽下去，在林逾靜眼中，宋天耀這種吃飯的模樣，與小時候宋家壹家人聚壹起吃飯時，絲毫不差。
　　林逾靜被宋天耀因為大口食物下咽，導致伸直脖子，喉嚨處咕隆壹下鼓起的動作逗的笑了起來，把手邊的紙巾盒遞到宋天耀手邊：“不要噎到，慢慢吃，吃完再講好了，都已經這麽大，吃飯還同小孩子壹樣。”
　　宋天耀朝林逾靜燦爛的笑笑，繼續端著碗，下筷如飛，大口大口的朝嘴裏送著菜飯，等滿滿壹碗飯都被吃進肚子，宋天耀才扯出壹張紙巾擦了擦嘴：“吃飽了。”
　　看到三嬸靜靜的望著自己，等著自己回話，宋天耀吐出壹口氣：“我手上現在的確有些錢，說只是為了三嬸同允之，與林家鬥氣，太誇張，只不過我想買些地皮，買誰的都無所謂，既然林家也有地皮，我又看對方不爽，那就買林家的嘍？所以還是有些緣由。”
　　“能不能……不同林家賭氣。”林逾靜猶豫壹下，對宋天耀說道：“妳賺到錢，孝敬父母，孝敬妳阿爺才是最重要的，家庭和睦，不要年少氣盛，好勇鬥狠，做人最重要是安安穩穩。”
　　坐在林逾靜旁邊早早吃完的允之，手裏拿著壹本英文書，看似聚精會神的在閱讀，但是兩只耳朵卻高高豎著，眼角也不斷朝宋天耀與自己母親瞄來。
　　宋天耀拿起餐桌上的湯勺，盛了壹碗百合鵪鶉湯放到三嬸面前：“我知道，三嬸是擔心我鬥不過林家，被林家收拾，三嬸，我知道講起過去妳會傷心，可是妳想沒想過，林家有人欠了妳？妳見過林家大夫人的那兩個女兒了？英國留學，壹個嫁給了東亞銀行吉家的公子，壹個嫁到了大華商鄭家，如今都已經是大家族的夫人身份，而妳卻現在好像寄人籬下壹樣生活在林家，林家也曾是妳的家呀，本來妳也該擁有同妳那兩個姐姐壹樣的生活，氣不氣？恨不恨？恨就該把當初被人奪走的，再拿回來。”
　　旁邊的馮允之就差舉雙手贊同宋天耀的話，自己母親與其他幾個姨母都是林家女兒，唯獨自己母親生活的這麽淒慘，處處被林家針對。
　　“氣也好，不氣也好，都已經過去，我嫁給妳三叔，就是宋家的人，妳是宋家下壹代的獨苗，宋家還要靠妳開枝散葉，我不想看到妳辛辛苦苦有如今的局面，卻因為招惹林家出事，何況妳都講，林家曾是我的家，我這個林家女兒，也不希望林家有事。”林逾靜抿著嘴唇，伸手輕輕揉了揉宋天耀的頭發，溫柔地說道：“聽三嬸的話，想買地做生意，就去找別家好好商量，不要同林家鬥這種惡氣，三嬸不懂做生意，但是懂壹個詞，叫和氣生財，我父親當年就是鬥氣同人爭鴉片代理權才被人買兇槍殺。”
　　宋天耀取出壹支香煙點燃，低頭沈默了足足半支煙的時間，才擡頭望向林逾靜：“好，股票市場裏，我賺壹筆就撤身，然後去同別家談買地的事，不過我不是怕了林家，是不想三嬸妳難做，阿爺講過，三叔上對的起天，下對的起地，中間對的起自己良心，唯獨對不住妳同允之，宋家欠妳的，欠足壹世，妳不希望我買希振置業，我就不買，明日我同林家去談，不再打林家希振置業的主意，接妳同允之回宋家，以後大家再無瓜葛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林逾靜開心的笑了起來：“阿耀仍然同小時候壹樣懂事。”
　　說出這番話的宋天耀把頭杵到桌面上，輕輕的嗑了幾下，似乎自己剛剛做的決定讓他頗為痛苦，等他再直起身，臉上又帶了笑容：
　　“不去搞林家的生意也無所謂，對不對？用上海人的錢，買上海人現在住的尖沙咀地皮也是壹樣嘅！等這次賺到錢，我就去買永安公司的股票，把永安公司在尖沙咀的幾條街外加那個小土丘買下來。”
　　宋天耀倒是真的沒有想到三嬸對自己以往遭遇不再記恨，老實說，宋天耀研究香港的地皮比研究假發的時間還要早，他搞假發生意，不擇手段的搶了其他工廠的訂單，其實就是為了短期內籌集資金，趁朝鮮戰場局勢未明，香港人心惶惶，地價低谷時買入地皮，就算地產生意不是宋天耀的商業重心，但是在香港，土地以後才是比黃金更穩妥的硬通貨，有必要趁便宜囤壹批，哪怕救急周轉時用也好。
　　他最初想的就是從林家希振置業挖下壹塊肉，蛇吞鯨那種大話是給外面的人聽的，當不得真，林家勢力再大，自己咬塊肥肉下來並不難，而且理由很充沛，壹是林家囤的土地夠多，二就是林家對三嬸的安排。既能拿地皮，又能幫三嬸出氣，壹舉兩得，何樂不為。
　　結果林逾靜現在不僅不氣，反而勸宋天耀收手。
　　宋天耀的父母勸他收手，宋天耀都未必會聽，但是三嬸林逾靜，他卻的確要考慮對方的感受，三叔誰都對得起，唯獨對不起三嬸和允之，宋成蹊頂天立地，壹把年紀仍然在人前腰挺背直，也唯獨只會說宋家對不起林逾靜。
　　不過，整件事，真的是自己說不買就不買的嗎？流淌進股票市場的錢，就像是雙方舉起的刀，不分出個勝負，哪能那麽容易離場，就算自己肯，林家也未必希望看到他宋天耀全身而退。
　　“走了，明天允之記得穿漂亮些，我來接妳們去林家講清楚，然後回九龍見阿爺。”宋天耀站起身，朝馮允之說道。
　　林逾靜和馮允之把宋天耀送到門口，宋天耀轉過身，面帶微笑的對林逾靜說道：“三嬸，林家現在那些人說不定不會領妳的情。”
　　“不是每個人都像阿耀這麽乖嘛。”林逾靜幫宋天耀整理了壹下外套：“不需要他們領情，我也不是為了他們。”
　　宋天耀上了車，黃六發動汽車，直到下了鵝頭山，黃六透過後視鏡，對後座上揉著眉心的宋天耀問道：
　　“老板，真的……”
　　“收不住手的。”宋天耀睜開眼，望著窗外，淡淡地說道：“我明天去接三嬸和允之離開林家，在已經收到我要收購希振置業消息的人而言，代表什麽？代表宋天耀同林家正式翻臉，壹定會收購，跟風者壹定會有，所以就算三嬸說的再誠懇，再清楚，林家也不會相信，他們的心很臟，就好似同我壹樣。”
　　宋天耀的車離開鵝頭山不久，壹輛車又駛了過來，溫敬元看到開車的林孝康之後，說了壹聲康少爺，就任由這輛車開上了半山。
　　林孝康臉色陰沈的敲開了這棟小樓，樓內的林逾靜，馮允之，香嫂三人正在收拾餐桌，馮允之還在興奮的對香嫂說著明日回九龍城見宋成蹊時，要不要幫阿爺買禮物。
　　聽到敲門聲，香嫂走過去打開門，看到門外立著的林孝康，叫了壹聲康少。
　　林孝康撥開香嫂，自己進了房間，直接走到正擦著餐桌的林逾靜面前，雙眼忿恨的望向林逾靜：“妳要搞什麽？”
　　“阿康，怎麽了？”林逾靜被林孝康的發怒模樣嚇了壹跳，雖然林孝康之前傷了她的心，不過此時林逾靜還是勉強露出些微笑：“有什麽事坐下慢慢講，香嫂，幫阿康去倒杯茶水……”
　　“不用飲茶水，二哥已經賞了壹杯茶水給我。”林孝康瞪著林逾靜，咆哮道：“妳不是告訴二哥，我收了妳菜金租金仲有算利息的事咩，好，現在我被教訓，我被罵沒擔當，我不關照自家姐姐！妳滿意了？是不是我關照妳，每月給妳幾萬塊妳就高興啦？是不是要同妳親密到讓大夫人覺得我也壹樣該被教訓才行！妳知道我在林家，逢人就笑，討大夫人歡心，過得多辛苦努力才能有今日！才能替林家打理汽水工廠的生意！妳是不是壹定要想讓我變得和妳壹樣，好像條無家可歸搖尾乞憐的野狗，妳才覺得高興！”
　　林逾靜震驚的望著林孝康：“妳到底……”
　　“妳高興啦？二哥現在同大哥四哥講，因為我對妳不夠好，是不是考慮把我打理的汽水工廠先交給吉悅慶和五哥阿傑，讓我去工地上監工，磨練性格！吉悅慶！東亞銀行吉家的公子，我的五姐夫！大夫人的嫡親女婿！我好不容易在林家有些地位，掌管現金開支，現在就因為妳告訴二哥，我對妳收利息！全都毀了！妳也知道是大夫人討厭妳，我不過是哄她開心所以才針對妳，要不要對我這樣做？妳為咩不敢對二哥講，妳恨大夫人！卻偏偏要毀了我在林家的地位！”林孝康幾乎是如同歇斯底裏的怒獸，朝著面前的林逾靜吼道。
　　林逾靜被林孝康吼的壹下倒退跌坐在座位上，怔怔的不知所措。
　　“妳不是要走！走啊！錢還給妳！”林孝康抓起自己的手包，從裏面取出壹沓鈔票砸到林逾靜身上：“當日妳就不該返來！妳返來後，我每日都戰戰兢兢！唯恐被妳牽連，讓大夫人連我都厭惡！”
　　“妳給我走開，不要妳的錢！”馮允之不知道哪來的力氣，從旁邊用力推了壹下林孝康，把錢抓起來丟到林孝康腳下，好像雛鷹壹樣張著雙手護在自己母親面前。
　　林孝康倒是還有幾分冷靜，沒有對推搡自己的馮允之出手，只是卻聲調不改，極其惡毒地罵道：“不要我的錢？不要我的錢妳同妳母親當初回林家是為了什麽！不要我的錢，妳哪有資格去讀拔萃女書院！去九龍城揀垃圾呀！我同妳母親講話，妳走開！沒有規矩教養，早晚把妳嫁給個同妳病癆鬼父親壹樣的男人！”
　　“我們母女欠林家的，我現在還給妳！”馮允之被林孝康的話刺激的尖叫壹聲，朝著林孝康撞過來，把對方撞的朝後退了壹步，隨後抓起餐桌上壹把水果刀，抵在自己脖頸上，刀鋒在雪白的脖頸處壓出壹道血痕。
　　林孝康被嚇了壹跳，往日他來林逾靜這裏送菜金冷嘲熱諷，馮允之多半是在上學，還未回家，之前在大宅見到，也都是乖乖女模樣，今天沒想到馮允之這麽兇蠻。
　　他今晚的確是被林孝洽的話刺激到，因為林孝洽在最後散會前開口對林孝則和林孝森說自己沒有擔當，不如汽水公司先交給吉悅慶和林孝傑打理，讓他去林家施工的酒店工地去監工，吃吃苦，磨練壹下骨氣，而且吉悅慶的吉家是東亞銀行大股東，如果宋天耀真的準備蛇吞鯨，提前與吉悅慶打聲招呼，讓他幫忙掌管汽水公司，那麽等希振置業需要現金從汽水工廠籌集時，東亞銀行方面也更方便林家開口求援。
　　林孝洽的話讓林孝則，林孝森頗為認同，林孝森雖然沒有當場說出口，只說以後再說，可是看對方的表情，林孝康就知道四哥多半已經準備按照二哥的話去做，自己掌管的汽水公司要交給吉悅慶和林孝傑了。
　　汽水公司的生意，那是林孝康恨不得把大夫人當成菩薩哄了多少年，撇清了與林逾靜的關系之後，才好不容易到手的。
　　這些年來，他對大夫人比她兩個親生子還要孝順，林孝和留學壹走，數年不歸，而林孝康留學美國，每年必定回來兩次，壹次是為大夫人慶祝生日，壹次是林希振忌日，他陪大夫人去掃墓。
　　而且絕口不提自己的生母與林逾靜，哪怕別人偶爾提起，林孝康也主動離開，聽都不會聽，大夫人年長後，有些嘮叨，其他子女有時會嫌老人話多，充耳不聞，只有林孝康，能耐心陪大夫人聊趣事聊上幾個小時，壹家人吃飯時講笑話能逗的大夫人笑不絕口。
　　所以大夫人也確實喜歡伶俐懂事的林孝康，再加上家中林孝和林孝森主事，也需要有人幫忙，所以林孝康被安排管了汽水工廠，汽水工廠雖然不是林家的地產主業，但是因為現金流充沛，所以林家壹應現金開支可以說都是林孝康負責，林孝康在林家如今地位，比起林孝洽，林孝傑，林孝達幾個兄弟可能還要稍高些。
　　從掌管林家現金開支，到變成工地監工，怎麽不讓林孝康抓狂！
　　在他看來，罪魁禍首就是向二哥林孝洽告狀的林逾靜，所以他才散會之後，怒氣沖沖來到鵝頭山，對著林逾靜咆哮發泄。
　　看到馮允之抓起水果刀，林孝康想要上前去奪過來，他的本意是用林逾靜這個出氣筒發泄出心中怨氣，並不想真的逼死林逾靜母女，沒想到自己那句讓對方嫁個病癆鬼的話刺激到了馮允之！等他探手去奪刀時，馮允之已經用力在脖子上劃下壹刀！
　　“我們母女欠林家的，我現在還給妳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