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三十壹章 旁支的意義

　　位於大丘坳東端的壹座小鎮上，君威商行的士兵們正在此地紮營休息。
　　當地的壹戶大戶家中，庭院森森，無城中豪門之磅礴，到也得幾分清凈。
　　卓君彥正在房間裏挑燈看報告，對今日之的戰鬥做出總結。
　　今天這壹戰，卓君彥發現，現代武器對於重裝甲兵有著出乎預料的克制效果。
　　這些重裝士兵聯合施展的武陣可以抵抗強者的攻擊，卻很難抗住子彈。
　　原因有很多，但最核心的壹個點，就是象這種密集隊形，子彈幾乎不可能射空。
　　為了對付無孔不入的強人，盾陣會延伸出無形的氣墻，使得對手無論從哪個方向攻擊都能阻止，但這也進壹步擴大受攻擊面。
　　所以武者對強人，就是借助多人的力量疊加，來強抗武道高手。
　　但是這壹手法用來對付火器，便大差特差了。
　　這就好比明明是個撒花落雨的群招，本來有十分之壹能集中目標就不錯了。但是武陣的聯手之法導致了它形成了壹個巨大的目標，所有的傷害都不會落空，相當於群招疊加在了壹個點上，這就極度放大了槍支的傷害作用。
　　武道強人壹次也就是壹刀，子彈卻是壹秒千萬發。
　　沒法比！
　　正因為這樣的原因，連化境強者都能抗的玄龜盾陣，面對現代武器卻是被摧枯拉朽的擊垮。反倒是武道強人們面對這種攻擊，反而更好應對——武陣靠抗，強人靠躲。
　　這也就形成了軍隊克強人，強人克火器，火器克軍隊的互克局面。
　　“有點意思。”卓君彥自語。
　　就在這時耿大彪在門外喊了壹聲：“報告！”
　　“進來。”
　　耿大彪入屋道：“主公，出來了，確認是嵇天浩。”
　　“嗯。讓未央看著就行了。”卓君彥頭也不擡道。
　　“俘虜怎麽處理？”
　　“讓他們自己選擇。願意加入的就加入，不願意加入的不勉強，明日釋放，留著也是浪費糧食。”
　　“是。”耿大彪遲疑了壹下，想說什麽卻沒說。
　　卓君彥照舊看著書：“還有什麽事？”
　　耿大彪硬著頭皮道：“沈隊長還在外面站著呢。”
　　“不該妳管的事別管。”
　　耿大彪只好出去。
　　出了屋，就見沈勝男屹立如槍站在門口，面色鐵青，想說什麽，終究只是嘆了口氣，搖搖頭走開。
　　沈勝男壹言不發的盯著屋內。
　　等了好久，終於屋內卓君彥的聲音響起：
　　“進來吧。”
　　沈勝男推開屋子。
　　立於卓君彥身邊，她低頭道：“是我害死了那些士兵，都是我的錯。”
　　如果她沒有放過嵇天浩，今日之戰，當不會如此。
　　這讓她無比後悔。
　　卓君彥冷笑：“難得沈檢門願意認錯啊，可惜，不是為了我，而是為了死去的敵方士兵。”
　　說著，他吟聲自語：“沙場狹路相逢，血氣方剛爭勝。戰後自檢討，卻道殺戮過盛。知否，知否，終是矯情亂夢。”
　　妳竟然作詞說我矯情？
　　沈勝男眼珠子都凸出來了。
　　卓君彥笑看沈勝男，道：“知道嗎？我喜歡妳的正義感，但也討厭妳的正義感。”
　　沈勝男不解。
　　卓君彥道：“正義是個好東西。很多人沒有，但自己無法正義，至少要懂得尊重正義。遺憾的是，或者說可怕的是，有時候妳心懷正義，卻沒有正義的能力。甚至可能會以正義之名，做出更大的傷害？”
　　“比如這次？”沈勝男問。
　　卓君彥搖頭：“我並不能確定，如果沒有玄雨門的插手，我殺的是否就比現在少。也許更多……死的不是壹千七百人，而是四千人，誰知道呢？”
　　“不！”沈勝男叫道：“火神炮的威力有目共睹，他們壹定會加快投降！我知道我不能阻止死亡，但我現在認同妳的壹些做法。以雷霆之勢強壓，摧垮敵軍的信心，其實就是最好的減少傷亡的方法。”
　　卓君彥低笑：“唔，妳比之前有進步。至少沒讓我選擇投降來避免傷亡。”
　　沈勝男搖頭：“妳只是對敵兇殘，但對自己人沒問題。在妳治下，大家至少可以安居樂業！我現在到是希望妳能成就霸業，是妳自己……”
　　“是我自己不爭氣，不稱王，不封候，不占地？”卓君彥笑看她。
　　沈勝男轉過頭去沒有回答。
　　卓君彥已道：“我有我的理由不稱王。我沒法對這個世界負責，我若稱王，他朝這世界離開了我，可能會再次陷入混亂。”
　　沈勝男愕然看卓君彥。
　　卓君彥已然大笑起來：“哈哈哈哈！逗妳玩的。老子不稱王，純粹就是因為不想管那麽多事！稱王有什麽好？全天下都是妳的臣民，妳得對他們負責。隨便壹處鬧動亂，都是妳頭痛的事。現在這樣多好？老子賺錢只養兵，誰敢惹我，老子就揍他娘的！只收獲，不付出，豈不快哉？”
　　沈勝男道：“可若如此，豈非就是名不正言不順？”
　　卓君彥便答：“我卓君彥行事，又何需名正言順？”
　　說著他長身而起。
　　油燈映照下，壹個偉岸身影彌漫，占滿紗窗，映襯出壹片強橫浩瀚。
　　屋內，卓君彥朗聲道：
　　“沈勝男，妳還不明白嗎？這是壹個強權的世界！王，不過是壹個封號，是用來凝聚人心的手段。可如果妳的實力足夠強大，有沒有這個封號，有沒有地，有沒有人，都不重要！重要的是……”
　　他舉起鐵拳，釋放激揚之力：
　　“力量！妳只要有足夠的實力，是不是王，天下都要稱臣！而強大的力量，就是可以跳過那些無謂的步驟，直取最終的果實！帝君不過虛無事，力量方為真實王！我若壹力可壓天，何需皇權壽永昌。天下雖非在我家，我卻逍遙天地廣！管天管地管個屁，我行我素我猖狂！”
　　壹番話說的言辭鑿鑿，氣勢恢宏，霸氣盡顯，何止側漏？
　　沈勝男也怔然了。
　　她完全沒想到，卓君彥竟然會這麽回答。
　　此言荒謬！
　　此言狂傲！
　　此言有理！
　　只是要支撐這般狂傲的，是絕對碾壓天下的力量！
　　她道：“妳不貪財，不戀色，不好權，不重名。追求這壹切，又有什麽意義？”
　　她不知道卓君彥與寧水漫之事，只當卓君彥至今依然素食。
　　聽到這話，卓君彥笑了：“妳怎麽知道我不好？我也是人，我憑什麽不好？只不過……”
　　他頓了頓，搖頭道：
　　“我要的財，不是此間凡俗財；我要的名，也非是人間偽善名；我要的權，更非那權衡利弊做取舍，長袖善舞弄人心，百姓之名集眾勢，成王之後掠萬民的權……至於色，也未必不好。只是傷了心，懼了情，遇到的又都是好姑娘……所以不可戀，不敢愛，故不動心。所謂不近色，終也只是畏了怕了，而非不好。正所謂兒女情長，便難免英雄氣短。我這氣，不可短！短了，便說不得也要斷了！我或許該死，但至少不尋死，不想死，自不容猶豫仿徨，更不許纏綿床第！或許有朝壹日，我大權在握，武功無敵，狂妄自傲，自信爆棚，那時便醉生夢死亦所難免！所以妳莫要高擡我，那是註定要讓妳們失望的。”
　　“原來是這樣麽？”沈勝男喃喃：“可妳現在總還要有追求的。”
　　卓君彥那凜冽的氣勢收回，唏噓壹聲，語氣轉柔：“是啊，總要有所追求的。我自己有時候也在問這個問題，我現在到底為何而戰？最初的時候，也只是發泄，只是無畏。但後來，我在追尋……追尋某個真相……可如果有壹天，我找到了真相，我又將追求什麽？”
　　說著他低笑起來：“王之所以存在，是因為人們是需要信仰的。有了壹個王，就有了追求的目標。而有趣的是，君威商行的人，已經有了他們追尋的對象，作為這個被追尋對象的我，卻沒有自己的方向，這真是太諷刺了。”
　　說著，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，輕聲道：“我現在只有暫時的目標，沒有長遠的目標。也許某壹天，我會確定自己的目標。到那時，我會告訴妳們。而是否追隨我走下去，也取決於妳們。”
　　聽著卓君彥的話，沈勝男突然有些明白了。
　　眼前的男人，看似壹切智珠在握，壹切胸有成竹，但實際也有自己的苦惱，自己的無奈。
　　只是他不會與人分享。
　　因為他是主公！
　　他有苦，不可說；有淚，不可彈；有悲，不可訴；有痛，不可聲。
　　他必須把壹切都埋在心底，只展現最剛強的壹面給大家看。
　　因為唯有如此，大家才能信服，才能誓死忠誠！
　　沒有人會願意跟隨壹個軟弱的主公的。
　　跋扈都比軟弱強！
　　直到此刻，卓君彥才終於說出那麽壹點心聲。
　　卓君彥看著她，道：“知道為什麽我對妳說這個嗎？”
　　沈勝男茫然搖頭。
　　卓君彥道：“因為妳和他們不壹樣，妳太有主見了。妳這樣的人，很不好用。不好用的人，要麽不用，要麽就做壹做思想工作！”
　　沈勝男面色微微壹紅：“有個問題，我壹直想不明白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
　　“我壹直逆著妳，妳很討厭我吧？”
　　“是。”
　　“而妳也不是壹個可以容忍別人總是忤逆的人。”
　　“自然。”
　　“妳也不覬覦我的身子。”
　　“沒興趣。”
　　“那是什麽讓妳如此容忍我？”
　　聽到這問題，卓君彥哈哈大笑起來。
　　笑聲輒止，面色驟郁。
　　卓君彥的聲音低沈下來。
　　他喃喃道：“當年我愛上了壹個不該愛的女人，我的壹個好兄弟告訴我，這是錯誤的，多半不會有好結果。我很生氣，和他吵了壹架……”
　　“後來她害了妳，妳殺了她。”
　　卓君彥嘆息：“未央還真是什麽都跟妳說啊。”
　　他看看沈勝男：“我不喜歡妳總是與我作對，但我知道，我不是什麽時候都對的。”
　　“妳當然不是什麽都對，妳雖不濫殺無辜，卻也殺性太重！”
　　“我指的不是殺人。”卓君彥微笑：“人生有時需要壹些逆耳忠言，但是跟隨妳的人，要麽畏妳權，要麽貪妳財，難得幾人真心話。有個犟種……挺好的。偶爾聽聽反調，亦可少犯錯誤。”
　　“妳沒聽過我的。”
　　“因為妳現在還沒有讓我聽進去的資格和能力。妳有那份不畏強權的心，卻無那為我分憂的智。到目前為止，妳除了給我找麻煩，讓我不痛快，還沒有什麽更出色的表現。所以，現在的我，真的是在忍妳！然：我需要妳這樣的人，世界也需要妳這樣的人。妳只是現在還會犯糊塗，縱有正義之心，卻無正義之能。需知菩薩心腸，也要雷霆手段。壞人固然是詭計多端的，想做個好人，卻得更擅詭計，否則如何和他們鬥？更要有犧牲，否則又怎麽鬥的贏？做事，終沒有意氣用事的道理！以後好好學著吧，我會教妳壹些東西。妳若能理解，可成大事。將來妳的忤逆，只會讓我高興。若不能，妳這輩子……也就那樣了。”
　　沈勝男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樣壹番話。
　　原來，他容忍我，就是因為想聽到不同的意見嗎？
　　原來，我的忤逆，是他眼中的鞭策與警醒？
　　原來，這個人囂張跋扈張狂猖獗的背後，竟也有壹份難得的自謙自省？
　　終是我太淺薄。
　　終是我太無知。
　　那壹刻，沈勝男也默然了。
　　見她如此，卓君彥知道，自己這番話，算是入了她的心，也終於讓她有幾分醒悟。
　　便揮手道：“行了，無事且退吧。”
　　沈勝男便向外走了幾步。
　　突然停下，她說：“這不是玄雨門的陰謀，是清風宗的陰謀。”
　　“嗯？”卓君彥看她。
　　沈勝男背對卓君彥：“顏洛卿名義上是玄雨門的人，實際是代表清風宗的。九大宗門位於大陸之巔，地位尊貴，萬眾敬仰。可宗門也有自己的需求，有些事，自己不好做，就需要借別人的手去做。但外面的宗門，總不是那麽靠譜。”
　　卓君彥點點頭：“是，所以就有了旁支。壹些重大的又見不得人的事，就通過這些旁支去做，萬壹走漏了風聲，也可以和自己甩脫關系。也就是說，顏洛卿確實就是代表清風宗在此地意誌的人？這次的事，也便實實在在就是清風宗所策劃？”
　　“是！”
　　“那疆無心呢？”卓君彥問。
　　沈勝男轉過身來：“他本名疆祝，被挖心而死，卻又被人以秘術救活，只是壹顆心臟永遠沒了。從那時起，他就成了壹個嗜食人心的魔頭。他本是清風宗的人，因其太過作惡，被逐出門墻，後便入了玄雨門。”
　　卓君彥明白了：“那個挖出他心臟的人……”
　　沈勝男點頭：“是我！”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沈勝男面色微微抽搐著。
　　閉上眼睛，她回答：“他奸殺了我最好的姐妹……是我介紹他們認識的……是我害死了她……妳說的沒錯，我有正義心，卻做不了正義事，只是個自以為是的家夥……”
　　卓君彥壹笑：“能正確看清自己，是進步的開始。既如此，便贈妳半生戎馬，踏雪飛花瀟灑，助妳了結舊怨，此後再無牽掛！”
　　說著他打了個響指，便有女聲悠揚起：
　　“且看我壹騎當關，敢教萬夫莫開顏……鋒芒劃破九天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