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55章 以直報怨

　　趙沈露整個人都木然了。
　　作為壹個見識過驚濤駭浪的17歲老前輩，這種驚愕木然的經歷已經極端稀有，記憶中寥寥可數的幾次也都是遇到了驚天動地的人生大事。
　　比如親眼目睹魔族入侵，億萬生靈陷入火海。
　　比如第壹次與王九相遇，被人類形態的他三劍破法。
　　再比如天外神劍初臨九州，純白的長劍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美感，在每個人的元神中刻下永恒烙印。
　　而現在，聽到趙淩波的親口述說，趙沈露感覺自己又像是回到了過去，重溫起了那些瞠目結舌的時光。
　　“妳……是為了讓我責罵妳，懲罰妳，才背叛我？”
　　說完，趙沈露自己都覺得服氣了，她在趙淩波身上做的禁制，並沒有限制對方的行為，而是直接約束了她的心智，約束條件有兩項。
　　其壹是確保她長期處於清醒理智狀態，不會受到攝魂奪魄或者夢遊離魂的影響。
　　其二則是時刻監控她的好感度，壹旦發現趙淩波對自己的好感度下降，便會發出警告訊號。
　　這兩項禁制的力度並不強，並沒有強行禁錮趙淩波的心智——以趙沈露的性子，還不屑於對身邊人用這種強硬的手段——而且常理來說，只要這兩項禁制不被觸發，也就不存在手下背叛的風險。
　　然而趙沈露是萬萬沒有料到，世上竟然存在這樣的變態人格，可以在完美避過兩項禁制的情況下，對趙沈露發起了壹場堪稱致命的背叛！
　　“這……說不通啊。”趙沈露修眉緊蹙起來，“妳如果只是想讓我責罵妳，再做壹次那個松露燴飯不就可以了？”
　　趙淩波苦笑壹聲，淚流更是如同泉湧壹般：“我做了啊，我壹直在做啊，自從大小姐妳在沈城那次事件受傷以後，我經常給妳做松露燴飯，但妳每次都心不在焉，勺子把碗底都挖穿，瓷片都吃下去了也渾然不覺……”
　　“難，難怪那幾場清明夢特別真實，汁液也特別豐富，原來是有環境助力……”
　　王九聽得好奇：“什麽夢境真實？”
　　趙沈露面不改色：“關於美食的夢境，我在夢裏吃了壹種鮮美多汁的食物，非常幸福，簡直當場死去也不可惜……想不到是因為我出神作清明夢的時候，趙淩波幫了我壹把。”
　　另壹邊，趙沈露看著趙淩波，心中也不由無奈。
　　該怎麽處置此人？
　　按照壹般的道理，這種大逆不道之人，就算碎屍萬段也是罪有應得，但是現在看著梨花帶雨的趙淩波，趙沈露畢竟不是真的心如鐵石——何況和趙淩波相處了十多年，就算養條狗也會有感情，何況趙淩波的確是當初趙沈露精挑細選出來的貼身侍女。再其次，趙淩波這麽壹番背叛，為的就是讓趙沈露責罰她，此時若是給她酷刑，豈不是正中下懷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，還滿足她的心願，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？
　　壹時間，趙沈露還真是拿不定註意，正好想到天外神劍就在手旁，便元神傳音道：“親愛的，怎麽辦？”
　　王九對這個問題也是奇怪：“這不是很簡單嘛，在我看來正確答案只有壹個：用酷刑折磨她。”
　　“但是那不是正中她下懷了？”
　　“所以就采取完全相反的方式作為酷刑來折磨她啊。”王九說道，“她發動背叛，是希望妳能責罰她，所以只要反過來，非但不罰，反而重重有賞，她就壹定會萬分痛苦。”
　　“……有這樣的道理？”趙沈露有些難以置信。
　　“考慮到她方才的言行，我認為有理由判定她是壹個人類社會中非常難得壹見的變態型人格，痛苦和愉悅的標準和正常人類是完全相反的。”
　　“所以我之前十幾年待她嚴苛的時候，她對我忠心耿耿，反而我心情好了，對她寬厚了，她就開始造反。那麽按照這個規律，我現在應該為她療傷，稱贊她的手段，再送她壹朵小紅花？”
　　王九提議：“妳剛剛說夢到自己在吃壹種非常夢幻，讓人幸福的食物，不妨也餵給她，那滋味對她來說壹定特別痛苦。”
　　趙沈露頓時尷尬：“那是不能分享的……”
　　“所以當妳分享給她的時候，她也壹定倍感羞辱。”
　　“不，那個實在……”趙沈露有些張口結舌。
　　王九則繼續建議道：“我知道妳在顧慮我人情世故上的生疏，但我認為眼下的局面只要按照基本邏輯來推理，答案就是唯壹的，所以妳可以相信我。”
　　趙沈露簡直欲哭無淚：“我，我明白了的，妳說得沒錯，的確應該相信邏輯，姑且就按照妳的思路來做吧。”
　　之後，趙沈露俯下身子，對趙淩波露出壹個笑容：“剛剛碎月劍陣被破，妳承受反噬，現在壹定不好受吧，這是療傷聖藥月靈膏，拿去用吧。”
　　趙淩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壹雙渾圓的眼睛仿佛要跳出眼眶。
　　“妳……為什麽？”
　　趙沈露笑道：“這是妳應得的回報，然後……這次做的實在是漂亮，能在我自以為完美無瑕的陣中，找到唯壹的破綻，將我鎮壓在自己親手打造的十七連環鎖中，不愧是陪伴在我身邊最久的侍女。壹直以來我雖然沒有明確說出來，但妳是我的驕傲。”
　　這番話說出來，趙淩波瞠目結舌，恍如置身夢中。
　　趙沈露則不停在心中對自己說：壹切都是為了他，壹切都是為了他……
　　王九適時建議道：“給她壹個擁抱，效果或許更好。”
　　“擁抱！？她背叛我，我還要給她擁抱！？”
　　“按照邏輯推理就是這樣。”王九說道，“當然，我也有錯判的可能，畢竟我不是人類，並不能像妳那樣精通人類的感情。但我認為此時以德報怨，能夠讓她痛不欲生。”
　　痛不欲生的趙沈露不得不回應道：“說得對。”
　　之後，趙沈露繼續綻放著翩翩仙子的笑容，說道：“這麽多年，妳壹直在我身邊陪伴，這壹次又打出這麽漂亮的壹仗，沒有辜負我的期待。那麽理應嘉獎，但我現在身邊也沒什麽可送妳的獎勵，就給妳個親愛的抱抱吧。”
　　說完，趙沈露強忍著心痛欲絕，俯下身子將趙淩波擁抱起來。
　　然後就感到胸前衣衫壹陣濕意。
　　趙沈露簡直勃然大怒，我都這麽委曲求全，妳居然還敢吐我口水！？
　　但接下來就意識到，那是眼淚。
　　趙淩波無聲地哭泣，眼淚不斷地浸濕著趙沈露的衣襟。
　　“妳……”
　　趙沈露才壹開口，就仿佛觸發了對方身上的某個開關，趙淩波終於忍受不住心中的委屈，嚎啕大哭。
　　“大小姐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我真的不是有心要傷害妳的。”
　　“我知道自己這是大逆不道，對不起大小姐妳這麽多年的恩情，但我真的已經克制不住自己了。”
　　“其實，碎月劍陣裏，我偷偷留了壹個破綻，真到了最後的時候，劍陣會自己崩潰的，然後大小姐妳就可以絕境逢生了。但是劍陣運轉起來的時候，卻很快就失去控制了，仿佛沒有陣眼也能運轉壹樣，我身處其中，不知怎麽就被卷了起來，所以……”
　　趙沈露嘆了口氣：“設計劍陣的，是洪荒時代最偉大的修仙者，劍陣之玄妙，就連我在巔峰時期都未能全部理解清楚，更何況是妳？壹旦運轉起來，單憑陣法本身就能自行維持，直到我能破陣，或者被陣法碾壓致死。碎月劍陣，是不死不休的。”
　　趙淩波哭聲更盛：“大小姐，對不起，我真的沒想傷害妳。”
　　“呵，沒想……”
　　以趙沈露的立場來說，想不想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做沒做。無論趙淩波是出於什麽目的，她畢竟是發動了叛亂，所以……
　　王九說道：“看，她現在哭得撕心裂肺，正說明我的推論是正確的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趙沈露感覺自己的牙齒都要被咬碎掉了，“親愛的當然不會有錯！”
　　於是她繼續笑道：“我就知道這壹切都不是出於妳的本意，所以我原諒妳，來，和我壹起回家吧。”
　　“大小姐……”趙淩波雖然哭著，卻用力搖了頭，“我沒臉和妳回去了，就讓我在這裏死掉吧，求妳了，讓我死吧。”
　　趙沈露剛要答應，便聽王九說道：“看，她已經生不如死了，不過謀逆大罪，不可能就這麽便宜她吧。”
　　“……到底是便宜誰呢。”趙沈露真是欲哭無淚，“好，我這就帶她回家，把她當成小公主壹樣寵愛。”
　　“是的，最好是當成親生女兒那樣寵愛。我記得妳以前就說過，戰爭勝利以後，想要和心愛的人生個女兒——雖然說了這句話不久妳就戰死了。”
　　趙沈露聽到這番話，眼前壹亮：“也對，淩波是妳救下來，由我寬恕的，她的生命可以說是妳我共同賦予，是咱們兩人的感情結晶！沒錯，趙淩波就是我的親生女兒！”
　　這番推論，讓王九也吃了壹驚：“是這樣的嘛？”
　　“是這樣的。”趙沈露斬釘截鐵，“親愛的，記好了，咱們已經有了女兒啦。”